他就要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体味到了什么叫做挫折,因为期末考试成绩不及格,他要重修一年级,这实在是一种过重的惩罚,可对那个刻板的年代来说,又简直无可非议,。
他明显高出同班同学一头,小孩的身高往往一年就会错很多,但因为太瘦了,连骨头都太瘦了,走路的时候背也总挺不直,又蹑手蹑脚的,所以就算在一群比他个子小的人堆里,也没有一点形象高大可言,那高高的个子,反而让他的呆傻又突兀了很多。
他很脏,脸比衣服还要脏,毕竟衣服在季节变化的时候还必须要换一件,脸用脏了却是没的换的。也许他也曾洗过,但谁也没因为他终于洗干净了脸,而改变对他的态度,所以他也就懒得再管了。他又笨,即便已经读过了一年级,却也总能让自己在课业方面毫无优势,在以前的班里,他总是排在最后,在现在这个班,他仍旧排在最后。不优秀是一种习惯。
小学一年级就留级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所以他很容易就成了全班愚弄的对象。愚弄他的那段日子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日子,一想到那时候,全班同学齐心协力,空前团结的场面,就禁不住地被感动。在这么一致的公敌前,也难怪大家显得那么亲密无间。小孩具备同情心像具备所有其它的东西一样,是靠死记硬背得来的,他们只背过在面对残疾人和老人的时候要有同情心,所以也就从不把他当做可怜的对象,尽管他很可怜。相反,班里的同学常常议论他,嘲笑他,而他,却天生在感觉方面缺乏一些敏感,对那些微妙的笑容或是议论往往不能够很理解,这真遗憾,因为大家渴望的冲突要因此不能够顺利发生了。但终于有一天,有人听说他爸爸被别人笑称为耗子就公开叫他小耗子之后,矛盾,终于发生了!虽然他性格懦弱,遇事也是得让且让,但也不至于能够忍受这种挑衅。耗子的确是一种不怎么可爱的动物,偏偏,他又的确长得有几分像耗子!更何况,这不仅有关于他的尊严,还有关于他爸爸的尊严,他忽然间有了一种要维护尊严的使命感,他发怒了,他带着一种庄严的使命感发地怒,但庄严完全不符合他的个人气质,说实话,他简直有点配不上庄严。他发的怒当然不能够引起任何人的丝毫恐慌,相反,一种坚持叫他耗子的极大热情被全方面地调动了起来,因为事情终于变得好玩,刺激了。于是教室里因为增加了这样一种娱乐活动变得更加有生气,一个人叫了他一声耗子,然后迅速跑掉,他拼命去追,结果他拼了命,追了上去,他反被追上的人给打了一顿。我真是不明白大家的精神世界有多空虚,明明知道这么做的结果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可是仍然乐此不疲于这种单调与乏味,或许小孩不讲究什么精神世界,小孩的快乐总是很单纯,看到别人很痛苦,自己也就快乐了。
我是他堂妹,他留级后,就同他在一个班,我学习很好,那个时候虽然素质教育的呼声很高,但学习好还是基本上就等于你品德好,身体好……总之,一切都好。因为这个缘故,老师同学都很喜欢我。我当时因为看了许多董存瑞,黄继光之类的感人故事而积累了浑身的正义感,而这种正义感由于赶上了一个和平的年代而被长期压抑着,一度还搞的我整天郁郁寡欢。于是第一次看到堂哥被欺负的时候,我特别的激动,我记得我当时是极其英勇地冲着一群男生大吼了一顿,保护了他的。可后来,他被欺负的事情总是发生,如果不是太过分,我也就懒得管,一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因为被欺负而表现出时间稍微长那么一点的很难过,很悲伤,这就很容易让别人觉的他们在闹着玩,那个年龄的男孩没有不顽皮的,二是,我的正义感实在有限,还不愿意为了他,成为全班的公敌,至于亲情,我又还没什么概念,我能够做到不随大流欺负他,现在想想,已经算是很有原则了。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流行一种贴画,可大家都没什么钱,就算偶尔有了一两毛钱,也都迫不及待买冰棍吃了,傻子才买那玩意儿,那个时代,那叫奢侈品。其实从这点看,中国这些年发展的真快。他家里挺有钱,有一次他买了很多贴画,这在班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很多人围着他,用一种低三下四的语气讨好他,恳求他给他们一两个。那种谄媚的语气运用地绝不比大人差,至到今天我都记忆犹新着,童年所遇到的最丑恶的事没过于此吧。要贴画的人中,甚至还包括平时老欺负他的,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而实际上,几乎所有人都欺负过他,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过。而他,却也竟然很乐意把贴花给他们。看到他竟然很乐意的样子,我真不知道用什么去形容当时的心情了,那绝不是惊奇二字就能够表达的,我觉的这事儿骇人听闻,好像也不怎么过分。他给他们贴画时毫不犹豫,就好像他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或者好像,给了他们,就能够与他们变成好朋友,以后就不会在挨打。我当时觉的他真天真,后来想想,觉得他是愚蠢,天真和愚蠢哪那么容易好区分。他的处境也只有在当天能得到莫大的改善,第二天,他会立刻恢复到被嘲弄的境地,为了那么一时的被友好,他付出的,是在我看来很荒谬的代价。但这种荒谬却在多年后变得不再那么难以理解,当我,也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经历了没有朋友,孤立无援的处境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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