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上是阔过的,常听长辈们说起昔日家族的荣光来,家里开的有大赌场,又有祖上传下的治疗跌打损伤的手艺,还有族里的人手持双枪,跨着高头大马,占山为王,光是街面房便占了呼啦半条街。父亲是沾过祖上光的,那时他还小,便有佣人把他架在脖子上,上赌场随便抓点钱,就可以在街上胡吃海喝半天了。只是后来家族日益没落了,父亲又不善营生,日子过得也是越来越淡了。不过那时我还生活在家族的庇护下,童年的快乐竟然还是一点都不少的。
童年的快乐大概便是从那次搬家后结束的,虽然和以前的家一样的凌乱和破败,一样的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但却少了原来家族相聚的欢乐。新搬来的地方人来人往,情况复杂,父亲便让姑姑从山里牵回来了一只狗以作看门之用,我那时候便总道这家里也能有什么东西值得偷的。父亲是不管的,还给它取了个名字“淘气”,只是我也从来没有叫过。那时狗还小,长的不过大一点的猫一般,没有书上说的四蹄踏雪,浑身黝黑的威武,三只脚是白的,还有一只是黑的,身上的毛也是夹杂着灰色与白色的。我那时是很喜欢逗弄它的,也颇费心思的训练它,在它屁股上拍一下,然后喝一声“蹲下”,如此反复几次,直到它竟能明白我的心思,在我拍它屁股时,也不知它是情愿还是不情愿的蹲了下来,不过这已颇和我的心意。只是它总是不停的叫,早也叫,晚也叫,南来北往的人来了它都要叫上一番。幸而那时它还小,叫声虽然清脆,但却不使人畏惧,大抵会让来往的人踢上它一脚,它也就安宁了。不过下次无论是谁来了,它依然还是要叫。
转瞬之间,我便上了中学,我的学习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学校中的佼佼者,老师的掌上明珠。只是家中境况却是日益的不行了,父亲没有一技之长,更没有什么正经的单位,便弄了个小玻璃柜子干起了卖几包香烟、几包辣椒面的小营生。只是彼时我和哥哥都还在上学,这点钱是根本不够开销的,但父亲依然还是守着他那小玻璃柜子,似乎再也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上了初中,也渐渐有了脸面,父亲有时让我守那个玻璃柜子,我是不甘愿的,但那时父亲的话还是得听的,只是偶尔有熟人路过时,我便远远的闪开,倘若来不及避了,便忽的将头扭到一边,装作找什么东西的样子。也就是这时,我便更加想起父亲的无用来。但那狗到了我家却似到了天堂一般,长的竟比我还快。父亲侍弄它很精心,每日去街上向屠户们要来些碎肉、碎骨头来——父亲和街上的人是很熟的,有时候竟还能弄来些快过期的牛奶来,给它拌在一起,狗吃的极香的。父亲晚上还会带它去垃圾场附近溜溜,它这时已是壮年了,父亲拉着狗链子也被它拽的往前跑。此时倘若偶尔遇到往日必要咬的那些人,它也大度的不叫了,去享受它的欢乐了。倘若此时我和父亲相遇了,父亲便大抵会问我一些诸如“你回来了”、“吃饭了”之类的话,我总是轻轻“喔”一声,然后就赶紧走开了。
再一晃,我便上了高中,学习突然不行了,荣光似乎也没了,我从教室前排被调到后面、在后面,一直到墙角的旮旯处——这是看不到黑板的,便需要垫几块转,将桌子和椅子统统垫高,方能一窥黑板的全貌。而家中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父亲仍然还是指望着他那个小柜子,依然每天带狗去遛弯。我一日一日的越发不愿与父亲说话了,倘若实在有事,也是让母亲代为转告。父亲给姑姑们说,我现在都不叫他“爸爸”了,有事也只是“哎”一声,他心里很难受。我装作不知道,依然拼命在学习的轨道上,期望找寻到原来的光环,但越努力越失败,我的脾气便越来越坏了,但只是在父母面前发。有时候一起看电视,大家都不说话,父亲便插上一句两句,我便会立即把他喝住,他立刻也就不说了,只是出去侍弄他的“淘气”,或是给它弄点水,或是带它去大河坝溜上一圈,很晚才回来。我那时候对那条狗已经烦透了,它每日每夜的叫,叫的我心神不宁,还招来邻居的责难。此时,我最是愤怒,一脚把它踢倒在地,它有时候会朝我轻叫几声。只是后来它越发的大了,我不敢再踢了,便舀来一瓢凉水,它一叫我就泼它身上,这招是极管用的,后来我每每一举瓢,它就跑回自己的狗窝去了。只有听到父亲回来时,它才欢呼雀跃,仿佛便要将栓它的狗链子拉断一般,父亲这时总是叫“淘气、淘气”,告诉它不要着急,而它确是充耳不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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