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从云南过来打工的。
大伯告诉我,我们那儿要引进新品种的核桃树,他们都是做嫁接的工人。因为我家没人住,所以把他们都安排住在我家楼上。这三十多个工人中,最大的快六十了,最小的才十六,一个脸上还透着稚嫩的男孩,顶着乱糟糟的头发。
楼上什么都没有。他们三十多个人打地铺挤在一起。铺一层雨布,再垫一床很薄的棉絮,和一床用来盖的被子,就是床了。他们的被套床褥大多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清一色的灰色,有的破了洞,露出发黄的棉絮,就像他们灰褐的嘴露出的黄牙。周围散落着许多劣质烟的烟盒,烟屁股,还有方便面袋子。拖鞋棉鞋也胡乱的扔在墙角。早春时节,天气还不暖和,他们把窗户关的死死的,里面的气味可想而知,鞋臭烟味熏得我不敢再上楼去。我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睡着的。
他们是受别人雇佣的,老板也是云南人。专门请了一个我们当地的中年女人来给他们煮饭,50块钱一天。对此,他们都不高兴,认为如此轻松就可以赚50块钱。将就我们家的大桌子摆上锅碗瓢盆,在院子里搭一个灶,架起一口大锅,就开始煮饭了。中午两素一汤,晚上有一个荤菜。虽然是荤菜,也没见什么荤腥。都是大杂烩,切一盆土豆、白菜、茄子、莴笋,全倒进锅里一起炒,有的都烂了,有的还没熟。他们每次都很热情的邀请我一起吃,我都婉言谢绝了,我不得不怀疑吃了会有问题。那女的不来做早饭,他们要么吃泡面,要么买馒头,没有咸菜,便就着辣酱吃。吃饭对于他们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每一次做完工,他们都是笑着小跑着来吃饭,或许不仅是因为要吃饭了,更多的是,累了半天,终于可以歇歇手了。十来个人端着两小盆菜,一小盆汤,放在地上,围成一个圈,蹲着吃,或是坐在台阶上。三十多个人就像一群难民,狼吞虎咽着并不好吃的饭菜。使劲的往嘴里刨着饭,赶紧吃完,尽
快又去开工。
我认识他们中的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那天早上,那个中年男人没去做工,在那洗衣服。我问他怎么不去接核桃树,他说手给划伤了,要休息两天了。我才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那块膏药。他的手掌和手指全是乌黑色,皱皱巴巴的,像干枯的老树皮,我想可能是长期沾染了核桃树汁的原因。我和他聊天得知,他们全都是云南人,是同乡镇的。他们那边也种核桃树,云南种完了,又到湖南,现在到四川。完了之后,还要去别的地方,这几年都是这样。我去看过他们做嫁接,堆成小山一样的核桃树苗,一棵又一棵在他们手中切好接好,手上、衣服上全是泥,还有核桃树汁液染黑的痕迹。他们是按棵数算工资的,每一棵8分钱,做得多,钱也就多。他说平均每天工资都还可以的,做得快的,一天可以做一千五百多棵,慢一点的也有一千多一点。说到工资,他很开心,每个月他都会往家里寄一些钱。聊天的时候他一直夸我,放假也不出去玩,很懂事,不像他的儿子,每天就想上网打游戏,也不好好读书。他有些沮丧。我告诉他,倒不如把他儿子送去学一个技术。他却很坚决,说读书才是唯一出路,要好好的读书,不然只能像他们一样,每天累死累活却只能赚一点钱。当说到为什么出来打工时,他显得很无奈,谁都想和家人在一起,但是家里要生活,儿女学费也贵,光是从地里刨出来的那一点钱,远远不够,出来打工挣点钱,家里要松一点,若能安稳的过日子,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星期六晚上,我在看电视,那个小伙子走进来,我招呼他坐下看。他很腼腆,犹豫了一下才坐下。他说他在家的时候经常看,出来打工以后就在也没看过了。我和他聊得挺投机的。他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这几年,到处走,只想多挣点钱回家盖房娶媳妇儿。我笑,他也笑,很单纯的愿望。第二天晚上,我很早就把电视打开,等他来看,等了很久却没有人来。他们晚上也要做,直到九点,每天做十一个小时。做完了他们就在楼上打牌,他没打过,他还要存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只能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想想家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他们走的时候,他给我说,他很感谢我那晚请他看电视,在别的地方他们受到的只有别人的厌恶和排斥。那晚他能来看电视,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只好休息一下。而每次给家里打电话,他都说过得很好,活也不是很累,让家里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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