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下来后,那几天心情很低落。在家里闷着,不怎么吃饭,不怎么说话,只是躺在床上或是瞪着电视。父母应该很着急,但也不知所措。最后,父亲对我说:“你还是去你堂哥那里打打工吧,他原来就说过这事,反正你在家里也没事做,去那里锻炼锻炼,散散心也好……”我觉得只要能离开这些熟悉的面孔,去哪,干什么,都无所谓。所以,就背上行囊,上了南下的火车。
哥在那工厂里当总经理,听我后来碰到的阿成哥讲,哥在那个工厂里一个人默默地烧了七年的锅炉,后来被老板赏识才当了总经理。工作了才知道,一个人每天做同一件事,这是多么的可怕,甚至一想到工作就会感到恐惧,他一干就是7年,有几次过年都没回。阿成哥说别看他现在风光,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有时饭都忙得吃不上。
哥在百忙之中抽空带着他的司机来火车站接我,然后我们一起吃饭,吃饭时他问了问我高考的情况,我东扯西拉,支支吾吾的说了几句,他便没再问,并且以后也没再问……
第二天七点,他叫我起床上班。在他的带领下,在一大片一模一样的工厂群中找到我们的工厂。当初我很担心会在这里迷路,后来发现就只有我们工厂里有两棵树,这几乎成了我们工厂的标志。第一次见到工厂时,我的心就凉了,凉透了。墙壁上白色的石灰剥落了不少,露出红色的砖,一看就知道这墙有些年头了。车间门口一边堆着腐朽的木头,另一边堆着绣了的钢筋。还有那两棵树,树干也是弯的,枝叶稀稀疏疏,叶子都是黄绿色的,像是苦苦的、硬撑着在工厂里苟延残喘,不愿死去。车间里光线并不好,从屋顶写下的几根灿烂的光柱里,尘土飞扬,地板漆黑,此时已有七八台机器在轰鸣。这就是我要工作的地方!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用液压机压零件,压好了再装箱打包,贴上标签就行了,很简单,只要别压到手就行了。
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把零件压得飞快,可惜很快就做了一批不合格的产品。销不出去,只得返工。又压了两天零件后,总经理让我和小斌一组,上夜班,晚上八点到早上七点。第一天上班,小斌跟我说:“你们学生没熬过通宵,到时候实在熬不住了,就说一声,我们就把机器停了,休息半个小时。上班的时候带点东西过来吃,晚上会饿的厉害。”
上夜班时我就盼着两件事,一是机器死机,死机后小斌会花十几分钟修理,我就可以活动活动了,一般正常的话一晚上会死个三四回。还有一件事就是下雨。在这里,台风会吹过来了,一下雨就是暴雨,一下大雨工厂就漏雨,而且那红白相间的墙上还会哗啦啦的有水飞流直下,像瀑布一样,颇为壮观。这样我和小斌就要忙着找东西把机器、原料都盖好,不用工作了,可以回去睡睡,当时,这可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其实小斌已经很照顾我了,我们一组上夜班,吃宵夜要半个小时,实在是累了还可以休息半个钟头,而且我们从未上到第二天七点,都是六点就下班了,如果机器在5:30左右就死机的话,那我们就刚放得更早了。别人一组上夜班,不吃宵夜,不休息,而且机器开得飞快。我们一个晚上大概做1200个零件,别人一般都可以做2000个,工资可是计件来算啊!唉,觉得挺对不起小斌的,那两个月,他给车加油的钱都要找别人借。
上夜班期间阿成哥回来了,我刚到工厂时,阿成哥不在,他岳父被车撞了,说是差点被撞死,换句话说就是奄奄一息了,他请假去看看。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我吃饭——他算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哥。他用他自己的小锅小灶小煤气罐给我煮了一锅酸菜鱼,地点就是他的宿舍。宿舍的墙壁依旧是那种红白相间的石灰墙,一间房里摆着六张高低床,上面放东西,下面睡人。每张床上都是一床薄棉絮,一张草席,一个电风扇,一个蚊帐。在靠窗的墙上固定着一个鼓风机,摇头晃脑的,摆来摆去。阿成哥烧火的行头就在窗户旁,他说自己是专业打工的,准备着这一套东西。现在我都还觉得那天是我吃得最痛快的一次,我喝了些酒,大概吃了4碗饭,很撑很撑,但还是想就这样一直吃下去,想把所有的东西都吃的干干净净,吃饭吃到这种境界还真是头一回。他好像也喝得不少,有些激动。挥着筷子,也不管满嘴里的饭,说:“这真是个烂地方,就一农村,十年前这里还到处是牛粪,我他妈从一个农村跑到另一农村来打工……”他很怀恋他摆地摊卖书的日子,自由,别人一声一声老板叫着,心里舒坦,而且收入也不错,可惜后来电子书流行,他就没什么生意了,打工至今。在卖书时,他迷上了赌马,曾连中过7期,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马神。听他说,过去每天大清早就有人打电话过来问“阿成哥啊,今天买什么马啊。”不过日子长了,输的就多了。然后他戒赌了——为了讨个老婆。他现在有个女儿了,在老家读书,每年过年回家时可以见上一次。阿成哥说他没用,说别人家的孩子吃得好,玩得好,住得好,而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家玩泥巴,说得很伤感。他女儿我见过一次,还小,扎两个辫子,在院子和她的小朋友里跑进跑出,她奶奶抓住她不让她跑,她马上就挣开了……其实,也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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