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失眠了三四天，每次都要到早上东方泛白才可隐隐睡去，又在之后的三四个小时不断的梦魇里头疼地醒过来。昨夜更是一夜无眠更无梦，却不曾想今日却听到了一曲美妙的催眠曲。
那是从建新东路到步行街的地下通道里一位残疾老人的胡弦上发出的。乐声质朴无华，没有太多技巧，却能从清越无杂质的声音中听出娴熟的手法。时高时低，时缓时急，激越中透出沉重，在愈加高亢的调子里竟显得无比怆然，从心里升起的悲凉，没有任何修饰，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自然而然，毫不突兀。我从未听过这首曲子，心里却像被什么重重地击中，闷响一声，脑袋一下空了，定定地站在通道里，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人，连风都静止了……直到另外一个曲声将自己唤醒。那是一首道尽孤身在外颠沛之人思乡思亲之情的歌——《流浪的人》，可我心下失望得紧，耳朵里嗡嗡嗡直响，这才发现此处此时正人来人往，每个过客写满疑问的目光在残疾夫妇和我之间来回辗转。
我一下失笑，从通道这边走到老人家那边，这才看见铺成在地上的红纸黑字。老人来自河南，自称身遭车祸，妻子患病，所以在此献艺求助。每个路过者要么视而不见，要么似飞鸟般飞快地掠过一眼便匆匆离去。是真是假，无从判断，也没人去判断，这是这个世上骗子常用的手法，谁还会去在乎这其中万分之一的真。
我一向不屑那些以自身残缺去博得他人同情的所谓的弱者，只觉得如果利用别人的善良去进行欺骗是可耻的，所以以往我也和这些过客一样，潇洒离去，不带一丝犹豫。可今日这引起我共鸣的曲子却让我的脚再也迈不开一步。我从羞涩的皮包里拿出仅有的几块零钱放在他们的纸盒子里，那个老伯面含感激。周围人怀疑的眼神和嗤笑的哼声让我有些许难受，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今日这对夫妇是不同的。音乐会说话，充满感情与灵性的乐曲哪是一个心术不正之人可以操控的。
于是我将途中发的几本刊物刷地丢在老伯身边，一屁股坐下，面前正对着装钱的盒子，旁边的行人有几个一下子停了下来，还有人意味不明地冲着我笑，我没理会。老伯有些惊讶，我用普通话跟他讲，老人家，您弹的第一首曲子很好听，您可不可以为我改换成那首曲子。他的脸上瞬间散发出光彩，左手捻弦，右手持弓，开始拉曲。这首曲子不是我想听的那一首，它无法将我再次带入那种无人之境，它的曲调虽更加悲凉，意境却远远不及前者。我意识到自己所说的第一首一定让老人混淆了，正想打住，刚抬眼，就对上老人陶醉地拉着二胡的脸，头上斑白的头发和脸上深深的褶皱似乎都放着光，我低下头静静地听，渐渐地，手指也情不自禁地动起来，一个一个排着队打着节拍。
片刻，琴声戛然而止，老太太突然蹦出一句我听不懂的话，老伯转过头问我：是这首吗？你觉得怎么样？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有点手足无措，抬了头，却看见周围已经围了一小圈人都盯着我，环顾四周，还有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也都在没有停下的脚步中将目光紧紧地黏在我脸上。我突然想，刚才我坐地上时到底有多少人用这种异样的眼光看我？忽然觉得心下十二分痛快，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还心念着那首曲，我看着老伯诚恳地说：这首曲子曲调也很不错，但我说的那首节奏要稍微快些。老人听后，略一低头，琴声再次流淌，就是它了，我闭了眼睛，莫名地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琴声再次停下来时，一旁的老太太却拉起我的手说着夹生的普通话，我终于听懂了，她说她会唱歌，她要为我唱一曲。她对着老伴说要唱什么什么，老伯拉了两下弦，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开始是怎么的，我忘了。老太太便哼了两句，老伯了悟地一笑，于是一首河南民歌的民俗特色在两位老人一拉一唱天衣无缝的配合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平日里听的都是流行歌曲，这次竟可以把这曲听得十分通透，心里敞亮不少，其中几句河南话的唱词也被我听了出来，有点逗乐，我就边笑边摇头晃脑。老太太看着我，眼睛微阖，左手置于胸前，右手兰花，轻拿轻放，尺度拿捏，分寸得当，仿若古时梨园班子里的练家子们在后台说唱练打的情形，只听老人家字正腔圆，唱腔不俗，根本就不是那些随随便便就在路上开着音响低时自己跟着唱两句，高了哼哼唧唧蒙过去的走过场。她唱完了，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二老。许久，我才开口，您唱得真好。她的脸上立马绽放出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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