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丰叔十几岁就当兵了,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十六七岁就当了排长。后来他就认识了老太太,哦,那时候还是叫阿兰,梳着一只麻溜麻溜的辫子。那时候真好啊,两个都是十几岁的年纪。
小孙女洗得干干净净。还是湿漉漉的,像滴圆圆润润的露珠滚到大张开的荷叶被褥上,暖和和的陷了进去。阿丰叔照例朝她走过去,要和她说以前当兵的事。
爷爷辈的就是喜欢和孙儿们话当年。说当年如何的意气风发,走夜路的时候瞧见一只老虎,猛地朝它开了一枪。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一看,却原来是一块虎形的巨石,子弹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还说某次接到了重要任务,独自一人匆匆离开驻地。待回来的时候发现全军覆没,险险躲过一劫。他故作神秘的说,或许自己的名字已经被列入了烈士名单。看见小孙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大笑着把小家伙往枕头上一按,说了句:“早点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把你的腿拉长些,你就可以长高了。”
喜滋滋的接受了小孙女崇拜的目光。阿丰叔想,今晚的月光真像打翻了一锅粥一样粘稠啊。
天不亮,阿丰叔就去给他伺养的那些植物滋润滋润。不大的阳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盆子,几乎连转身都不得。还在进门的地方装了个玻璃推拉门,弄得和小温室一样。阿丰叔讲究有劳动就要有收获,种的也都是些可以回收利用的。像是那草莓啦,花生啦,虽说分量不多,但是可以把小孙女逗得眉开眼笑。还有那香喷喷的茉莉花,大朵大朵的开着,摘几串往案上一放,满屋子香气乱窜。好些时候,还在睡梦中的小孙女就是被香气给唤醒的。
阿丰叔卧房有扇窗子是正对着阳台,没事瞧瞧也可以赏心悦目。对小孙女而言,睁开眼睛,看着在满簇花草中站着高高大大的爷爷对自己笑是很有喜感的。哈哈笑着,要在床铺上滚好几个来回。那时候从窗子透进来的阳光是集合了百草的精华。
二女儿前些时候送来了一袋柚子。阿丰叔利落的在柚子头上砍了一刀,又在柚子的周身划了几刀,把白胖的柚子与那层金缕衣分离,还不待回过神来,小孙女像只小狮子扑过来,夺去了那颗雪白的球。仔细端详了一下,知道还要去掉那层白色的果皮,又不知如何下手,干脆张口一阵撕咬。阿峰叔也不提醒她,看着她苦得五官挤作一团。到底爷孙俩还是吃到香甜脆爽的果肉了。
小孙女闹着要出去玩,阿丰叔推说有点不舒服,就让老太太带着她出去了。
他寻思着找那天侄女给他带的那几盒饼干被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找了一会找不到,郁郁地坐回破躺椅上。最后不得不在卧室的枕头底下摸出那一把花生来。这已经是最后一点私藏了。
用盐水浸过,再晒干的花生硬邦邦的。阿丰叔的腮帮子都咬酸了,却也吃得津津有味。被阳光晒干了水分的花生米,虽然干瘪,但又有一股别样的香。
不知怎的,他突然抬眼,与自家供着的那樽巨大的观音,带着慈悲微眯的目光对上。他暗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知道是案上升腾起的迷香,还是别的什么,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视线便起了模糊。泥塑的死物和肉身的活人在这一刻都达到了共通。他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却也有了一种渴求的乞望。而这无趣的佛主,无论看谁,都只是怜悯。
阿丰叔吃完了花生,又不要命的吸了根烟。算了算时间,就开始思索起,将如何处理残局了。总之老太太领着孙女回来的时候,阿丰叔已经靠着躺椅打盹了。
老太太的眼睛阴了阴道:“怎么,不舒服还不到床上去睡。”
阿丰叔睁开眼,瞅着她轮廓鲜明的脸笑了笑;“已经好多啦。”
老太太见他如此,也只能撇撇嘴离开。
日子就这么过着,厚重踏实的像是一床塞足了棉花的被子。冬天自然而然的就来了,人们也开始了一年最后的忙碌,以来筹备最盛大的节日。
阿丰叔坐在床上,正盖着一床沉甸甸的被子。窗子外边关着喧闹,里面只有宁静的沉默。“砰”地一声,门被撞开,小孙女带着比她还要小的一干弟妹冲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小节面团。那是从案板上包饺子用的面团上揪下来的,还带有发酵的香气。小孩们的天性,最喜爱这种可以自由塑造的东西。他们一个个举着面团把阿丰叔围绕起来。随着小孙女的一声令下,大家有序的跟阿丰叔报备要捏个什么样的玩具。阿丰叔似在认真听着,其实又在想,今年的饺子个头会有多大,自己可以多吃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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