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年前,媒人去她家说媒。媒人说:“他能说会道,人高马大,有一身的力气。”媒人说:“他家里的地都在房前屋后,平平坦坦。”媒人说:“他是当过兵的人,有个实诚气。”她年方二八,无心挑剔,心想找个实在的人踏踏实实过一辈子也好。于是两家家长商量下日子,她就嫁过去了。
她是个小个子女人,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精致漂亮,落落大方。小时候,家里姐弟六个,她是老大。母亲36岁患了哮喘,父亲在大山外面一家粮库里打着短工。照顾母亲和弟弟妹妹以及做家里农活的任务就落在她一个人身上,那时的她上山砍柴,下田犁地,回家做饭洗衣,家里家外收拾的干净利索。那时的她逢人便说:“弟妹上学好着呢!”只是她时常摸着弟弟妹妹用过的书本,略显忧伤。
成了家,安了锅,搭了炕,屋顶就冒起了炊烟。她人勤快,一大清早,别人家都还静着,她的锅就热了,灶膛的火将她得脸映的红扑扑的,不一会儿,葱油饼的饼香,炒菜的菜香,熬粥的清香就随着烟囱里的烟,飘啊飘啊,飘过鸡鸭架,飘过牛羊群,飘过错落的农家院子,这时候鸡也啼了,鸭也叫了,牛羊骚动了,邻居的的话音起了,沉睡的村子被唤醒了。
茶余饭后,她将屋里屋外收拾妥帖,扛起锄头就去田里干活了。那时候的他二十三岁,从部队转业回来,不会为灶膛添一把火,不会洗一件衣服,更不会说甜言蜜语。她忙里忙外,忙前忙后,为他洗衣做饭,为他的工作东奔西走。她对他说:“你念过书,当过兵,是党员,不能在这穷乡僻壤当一辈子农民,你也做不来。”后来,当听别人说上山采药材晒干再卖可以赚钱,她就顶着星星起床,为他备下饭菜,拿着蛇皮袋子和锨镐就上山了,晚上太阳下山才扛着药材回来。不管多辛苦,她的脸上总是笑呵呵的,村里的人都说她傻,她笑笑的说:“我们家的(男人)是干大事的人呢!”终于她赚足了他的路费,将他送上了通往山外的车,她千叮咛万嘱咐,无非是:照顾好自己,到外面要勤快些,注意冷暖,记得写信回来。他走了,留下她,向着车开走的方向望了好久,望着望着眼里就进了沙子,望着望着眼睛就溢出了泪水。
知了叫的时候,她的田里绿油油的,玉米已经抽开了穗子,黄豆的豆荚结的饱满。菜地里有即时的蔬菜,她一脸幸福,她想起他,他写信说他是局里正式编制了,他很努力,告诉她不用惦念。她去山上割带叶子的柴禾,回来晒在院子里,来来回回,枫叶红了得时候,她得柴禾垛成了垛。她的玉米地金黄金黄的,与蔚蓝的天空交相辉映。
大雪纷飞的时候,她的炕上又添了希望,做了母亲的她脸色红润,喜庆飞到了眉梢上,她托人给他写信,说是个千金,家里都好,不要挂念。她为她取名想想。
想想六岁的时候,哭着向她要爸爸,她说学前班里的孩子都有爸爸,就她没有。她抹着想想的眼泪:“想想乖,想想有爸爸,他高大英俊,他在外面努力赚钱将来供想想上大学,他是个好爸爸。”想想破涕为笑,蹦蹦跳跳的跑出了门外。有滴眼泪在她的眼里滑落,她想起两年前他写来的信,和离婚协议书。他说,局长找他谈话了,赏识他的工作,说家里有一待嫁的女儿,两人很般配。他说他会寄来女儿的抚养费,只求不要她去找他,影响了他的前程。
想想八岁时一天夜里,突然发起高烧,她去砸左邻右舍的门,没有人应,她转身回屋里背起想想就往几里地外的卫生所跑,农村的夜里漆黑寂静无比,只有微弱的月光和躲在暗处的虫鸣鸟叫,一声比一声桀骜,一声比一声突兀,想想伏在她的背上说:“妈妈,我怕。”“不怕,有妈妈在。”这句话安慰了想想,也安慰了自己。她是想想的天,天不能塌。
上了中学的想想很懂事,抢着为她做家务,她总是推脱拒绝着。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读好书,比啥都强!”很多个夜晚,她家的灯光下都会看到一个少女伏着炕桌写写画画,一个一脸苍苍的中年女人在旁边缝缝补补,画面和谐,却也酸楚。想想教她写字,问她最想写什么字,她说写“想想宝贝”吧,想想教她一遍又一遍她总是记不住,于是她笑着自嘲说:“妈是粗人,妈就会拿锨和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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