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南方,在六月就已经达到三十多度的高温。我被一身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裹着,咬着牙,推着手里已经被汗水打滑的平车。逐渐开始懊悔来这里打工,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但我没有一丝欲要放弃的念头,既然选择了,就只顾风雨兼程。
晚上工作到7点,开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下蹲,小腿疼痛发酸,脚踝也隐隐作痛。十根手指,除小拇指外,都被磨出了一个大大的水泡,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磨出水泡,我好奇地端详双手。但水泡却不能碰,不能弯手指,也不能伸直手指。只有保持着蜷缩状态它才不会作痛。
吃过晚饭便没有了工作,工人们有的在宿舍里打牌,有的坐在江边看风景。傍晚,微风习习,迎面拂来。
借我饭盒的那个小伙子坐在岸边发呆,他一会看看蓝天上的白云,一会看看河底皆若空游的小鱼,神情严肃,显然内心忧虑重重。
这个小伙子叫洛阳,这也许是他的外号,也许是真名,但对于我们来说,这又有什么所谓呢?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和他闲聊起来。后来知道,洛阳仅比我大三岁,来自河南。
在我们闲聊的时候,厨房的那四个女人也忙完了活向江边走来。他们走到我们身边,和洛阳一阵嬉笑。我惊讶的发现,那个天生丽质的女子,竟是洛阳的妻子。她当着众人面,内敛娇羞,红晕着脸颊,不时偷偷瞟上一眼开怀大笑的洛阳。待那三个中年妇女寒暄了一句后向下游走去,我也赶紧起身,回宿舍收拾衣物,给这小两口留下单独的时间。
翌日清晨,被洛阳从睡梦中叫醒。
我睡眼惺忪,看着泛黄的晨光从窗外笔直平行的射向房间的地板。光线中飘扬着灵动的灰尘,一股大山里清早的气息。
我推开窗户,看着朝霞漫漫的四野。
来了这里整整一天,竟忙着干活,忘了观赏四周的风景。我们建造的防汛站宿舍,四面环山,一面临江。中间一条新修的沥青公路昂首而过。湘西的山,和北方的山截然相反。山并不高耸,但坚韧挺拔,挺拔中透着一股南方的诗情画意。山被大块的青色层积岩包裹,岩石上又长出翠绿的枝干。不知是树包围着山,还是山包围着树。
第二天的工作,仍旧是机械地重复。
在上午休息的时候,我远远看到了在地基上干活的洛阳。他很能干,虽只比我大三岁,但已经成了大工,会砌砖。他漂亮的妻子也在他身旁,两人一起劳动。洛阳的妻子叫慧香,一个本本分分的名字。慧香兼职着两份工作,白天和洛阳一起砌砖,三餐时候到厨房去做饭。但洛阳显然不让慧香劳累,只让她帮忙搬搬砖,拿拿工具。
之后的一个月,我都这样日复一日的度过。手指上的水泡,磨破了又重新长出来,又磨破,后来就变成了老茧。我们建造的宿舍楼,也在这一个月里拔地而起。
建造工作已经接近尾声,里面的涂料和墙外的大白瓷砖一起进行,我的工作由拉水泥变成了拉瓷砖。洛阳变成了蜘蛛人,每天吊在墙上一块块地铺着瓷砖。慧香只能站在地上高高望着洛阳,不时叮嘱他小心。
由于年纪相仿的缘故,这一个月我和他们小两口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有时傍晚,他俩也叫上我一起去江边散步。
后来知道,洛阳和慧香是初中时候的同学,洛阳家在农村,慧香家在城市,是洛阳去城里上学的时候他们相识的。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洛阳就叫上我去漆黑的江边,拿上两瓶白酒,一坐就是一个深夜。有时半瓶下肚,洛阳就又开始悲痛起来,我知道他顶着很大的压力。他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这个妻子本应过着雍容华贵的生活,却因为爱上了这个穷小子,甘愿舍弃城市,甘愿背离亲人。跟着洛阳默默无闻的到这个湘西旷野来劳动。才二十岁,一个如花似玉的年龄。
有时候洛阳借着酒意,借着月光,借着潺潺流水,伤痛地向我吐露他内心的不甘和坚强。我深深被这一对情侣感动,至少在我刚离开校园,将要探索自己的世界的时候,他们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这个世界上是有超越物质的爱存在的。洛阳和慧香就是一对。小两口一起干活,一起走路,但就是不能一起睡觉。他们有着美好的梦。洛阳告诉我他要在城市里买一套100平米的房子,要高层的。他努力、奋斗、不要命的努力、不要命的奋斗,为了让慧香过上好日子,为了对得起慧香对他无条件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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