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生时就喜欢冒险。有个停电的晚上,别人都在教室里闲聊,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如果顺着那个铁制的垂直的梯子,可以爬到教学楼的楼顶上去!
那时候,我到哪里,小美就跟到哪里。我指着那根垂直的梯子问她:敢上去吗?她看看我——月光下的小美十分清秀——一脸不屑地说,哼,有什么不敢!
夜晚的楼顶空旷而神秘。月光很好,远山和近处的树像海底的怪物,只浓墨的一团——此时的天空真像一面倒扣的海,我和小美像海底深处两只调皮的鱼,一心要躲起来给别人找。而同学们的嘈杂声又仿佛来自脚底的另一个世界,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很奇妙。
我和小美在楼顶上坐着,离得很近。她扭过脸来跟我说话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递给我一样东西,说,给!
那是一只口琴,月光下闪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哪里来的?我接过那只口琴,问她。
我得的奖学金!她得意地说,你不是喜欢口琴吗?送给你啦!
作为对她的感谢,我让她选一首自己最喜爱的歌——我吹给她听。那时,学校正流行一首陈昇的歌,名字叫《把悲伤留给自己》。于是,空旷的四楼楼顶上,纯净的口琴声弥漫整个月夜。她听着听着,竟情不自禁地唱起来: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
毕业的时候,小美终究还是没能跟我一起走。最后一个夜晚,小美拉着我爬到教学楼楼顶。都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看天空。然后她开始小声地哭,后来渐渐地大声了。最后,我对她说,小美,别哭了,我吹首歌给你听吧!
仍旧是《把悲伤留给自己》。小美听着,忍着声,却忍不住泪水。而我,却仿佛是在演奏自己正在经历的故事。我不去看她,怕她发现,她也不看我,两个人都只看着远方——而远方,什么也没有。后来,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把眼泪淌在我的衣服上——最后她说,走吧。我说,你先走,我看着你走。她央求道:最后一次,一起走吧。在她面前,我少有地固执起来,你先走,我看着你走。那时月亮已经偏西了,夜已过了大半。她拗不过我。我把她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告诉她,哭过了,以后就不许再哭了!她点点头,然后转身向楼梯口走去。我看着她,她几次想回头,最终却没有。
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离她那座城市最远的一个村庄,在一个破旧得不能再破的小学校里呆下来,带着她送给我的那只口琴。
每次放晚学以后,别的老师都回家去了,我不敢呆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离学校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边到处都是枯黄的秋草。我坐在河沿上,看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下去,看河面上由金黄一片最后还原成清澈的本色,一遍又一遍地吹着那首歌——她最爱听的那一首,不知道她在那座城市能不能听得见。
毕业之后的一年时间里,我们再也没有联系。我几乎不再离开那个小村庄,偶尔有同学来信,常常责骂我的人间蒸发,我也能只笑笑,然后把信放在一边,不去理它。除了阴雨天,我从来没间断过去河边吹口琴——那首曲子烂熟于心。不过,终究有一天,我还是想通了。如果爱一个人,就该尊重她的选择——包括她的离开,如果她觉得选择离开同样能够得到她想要的幸福,那又有什么不好呢?我站起来,看着河面,然后用力一甩,那只常年带有我体温的口琴在傍晚的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河中央。
你看,那河多好,偶尔有调皮的孩子把石子丢进去,它只激起几朵浪花作为回报,但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平静,不再言语,无声无息。
许多天以后,一个孩子带给我一个纸包和一封信。信上说,你现在怎么不去河边吹口琴了——一个人太过忧伤总归是不好的,我送给你一只新口琴,希望你有新的开始。我打开纸包,那里果然有一只崭新的口琴,我把它握在手里,仿佛感受到初春时阳光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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