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生于上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历经战争、灾荒、文化大革命,以及随后而来改变亿万贫苦大众命运的土改,本以为新土改政策能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了,可是命运再次扭转,外婆病了,什么病已记不清,但自那以后她也就失去了基本的劳动能力-右腿残疾,通俗点讲就是跛了。
生活的重担很自然的压到外公身上,索性他们的一双女儿也大了,能减轻一些生活上的负担。但外婆还是不忍家人过于劳苦,跛着脚在家里做饭、养家禽,做一些她认为简单的生活琐事,希望能分担些许的家庭担子。日子就这么一日复一日的过下去,不富裕,但基本能衣暖饭足了。
在他们那个时代,穿上一身藏青色的中山服到城里转悠一圈,仿佛他们就是地道的城里人了,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是憧憬城市的。可是,外婆和外公,并未将他们的一双女儿嫁到城里。也正因此,他们出嫁的女儿埋怨了他们一生。
以母亲为例,母亲本有机会去大城市,可是外公外婆以与母亲断绝关系做威胁来断绝母亲向往城市的念头。正因如此,母亲一直觉得生活和家庭的不幸,是外婆他们一手造成的,有时爱发些怨气到外婆身上,每次外婆总是无声哭咽。
在我的记忆中,外婆是慈祥的,她没有儿子,所以跟着我最小的姨和姨父一起生活在那土改后修建的土坯房里。外公去世后,那个家也迅速衰落,家境一日不如一日。外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她已无多余的力量来支撑起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她的牙齿很多已败坏,稍硬的食物她根本咽不下,但姨做的饭大都是梆硬,腿脚的不方便以及饮食上的不良,使得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年幼的我,根本不懂母亲与姨对外婆有着深深的怨,只知道老人对我和表弟有着深厚的情,我们在尊敬她的同时更爱亲近她,因为她的慈祥。调皮捣蛋的我们,总是在那土坯房周围使坏,记不清具体的事件,但记得最严重的惩罚就是被外婆拍了三下额头,不痛,但那次我哭了,不为别的,那是外婆第一次“揍我”,潜意识中以为她再也不会喜欢我了,所以哭。事实上,我的以为是错的,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是她不同于常人的对我的教育与宠爱。因为女孩子有矜持而害羞的心理外婆不可能像教育表弟那样揍我屁屁,轻拍额头,似乎是想让我清醒头脑并谨记自己所犯的错误。外婆就打过我一次,仅此一次!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外求学便成为我所有生活的重心,去看望外婆的次数屈指可数。年长的我似乎总很忙,就算是去了外婆家,也只是吃顿饭就走,看得出她想挽留我,但我总是以忙为理由推脱了,走得匆忙而洒脱,只是绕过蜿蜒的小路,回望外婆家背后的小山坡时,外婆那拄着拐杖驼着背昂头目送我的身影总是矗立在那山坡上,那一刻我不觉得她的背是驼的。大二放寒假时,她也是在那个地方目送我的,但看着她那皮包骨的身子,我已不忍再次回头,只听见她喊:“燕子,到了东北,到了学校记得给我来个电话,我走路慢,没关系,你头天打来电话,我第二天去张娃他们家等你电话就可以。”张娃,是离外婆家最近的邻居,去他家正常人步行都得十来分钟。我不忍心啊,不忍心为了接我一个电话,让外婆花上比别人多三倍的时间,可是我错了,我也多虑了。
大二下学期的一个晚上,正准备就寝,已经半个月未联系的父亲打来电话:“燕子,你外婆走了。”呆愣片刻,我不由自主的嚎啕大哭起来,心里那长久的挂念瞬间崩塌,前几天才念着哪个时间给她打个电话,可考虑到她腿脚不灵便,一拖再拖。但谁又知道,世事瞬间变化,竟不知寒假去看她那次,她在山坡上的喊话,便成为她的遗言,也成为我一生永久的遗憾。哭了一宿,再加一个白天,脑海里全是外婆高大的身影,恨自己寡情,以前我真有那么忙吗?忙到在外婆面前多呆几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吗?恨自己多虑,恨自己吝啬,打个电话让张娃传个信,就算外婆不方便来接电话,也知道我给她打过电话呀!我怎么就那么的残忍。心很痛,从来没有过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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