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很久,才缓缓说到:“后来事情终于被查清楚了,共产党从来不冤枉好人的。我和尤子被放出来,但是也查出了我的家庭来例,说我对党不诚实,又碰上文革,我带着尤子一起到了这里劳教。尤子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哪能做得了那些活儿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却还是倔着要和我一起干活儿。那时候没地方住,村民好心的让我和尤子搬到他们那儿大院儿里,就是被拆掉的那个大院儿。没过多久那院子的人都到城里做生意了,房子就留给我们。尤子喜欢花儿,种了满院子的花儿。尤子经常晕倒,次数也越来越多,我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得了白血病,不能治了。我对不起尤子。她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被查出有白血病,但是我没有发现,还让她干活儿。第二年刚到秋天尤子就走了,我劳教也结束了。回城的名单里也没有我,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我的亲人了,回不回去也就那回事。就留在这里了。”他望着花圃里妹妹的身影,久久不语。
我开始大学生活了,妹妹也要上幼儿园了,家里还要在镇上买了房子。一时间再也拿不出多的钱来,我一边读书,一边在一家餐馆打工,回家也变得很不容易。偶尔放假,又不用上班,就待在宿舍里睡觉什么也不想做。
再次回家已经是大二暑假,那年妈妈生病了,是肺炎,我回家看妈妈,村里好多人也都生病了。妈妈的情况还算好,听说有的还得了白血病。爸爸说什么也不许妈妈再去那厂子工作,说是灰尘大,还不给戴口罩。妈妈哭着说:“那孩子们怎么办?”爸爸沉默了。我说我已经能靠打工养活自己了,爸爸拍拍我的肩,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虽然有很多人在印刷厂里干得了疾病,但是还是有不少的人还是坚持着去那儿。让我想起了那句话:好了伤疤,忘了疼。其实他们也很无奈,毕竟还有一家人要靠自己养活。还听他们说起左藤井去山上拾柴,从山上摔下来,很久都没有爬起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在破篷子里看到他,只是脚比之前更跛了。
很快我又回到了学校,开始忙碌的学习生涯。之后一直都未回家,偶尔给家里写写信。
大四了,学生生涯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回到家中写毕业论文,在书桌前坐了几天也没有一点头目,刚落笔就发现写得不够好,改了又觉得太矫情……,实在是很伤脑筋。
后来总算是写得勉强满意一点,也不再去改它了,直接就交上去。却没想到意外的顺利,大学总算是交待了。
大四那年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左藤井。在家里闷了许多时,我想出去散散心,但是发现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最后还是走向了林子里那件破篷子。看着他时不禁觉得心酸,那模样分明就像是八十有余的老人,谁会知道他只是刚上六十。很久不见他,觉得他仿佛老了二十几岁。脚更跛了,走路都成困难,背很弯,似乎连抬头都有些困难。胡须花白,连牙也脱落了,他呲嘴对我笑时我甚至觉得害怕。说话模糊不清,口水也时常从嘴角流下来。
他竟然说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就在花圃里,说自己不行了就躺在那儿,有花儿陪着不孤单。也许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脸上没有一丝伤心,反而很平静,安详得让我觉得有些伤感。
他还说:“这片花儿是尤子留下的,我这辈子欠她太多,到头来什么也没有为她做。尤子走的时候说,她就是那一片花儿,陪着我,看着我,都不孤单。”
参加工作不久就听见左藤井去世的消息。
下次回家时一定摘一束花儿,放在他坟头。因为那是他的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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