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如果没了亲兄弟姐妹该多孤单啊!
少不更事时便没了与你疯疯打打的玩伴,也没了充当“跟屁虫”的机会了;懂事了之后便没了不顾一切为你强出头的“傻瓜”,也没了打心眼儿里喷发出的爱与关怀了;成年后便没了倾吐家长里短的忠诚听众,也没了帮携帮携你的赤诚人了;闭眼后便没了替你打点后事的能手,也没了悼念你,为你扫墓的白发人了。
所以,我十分庆幸我生就不是孤单一人。我有一个年长于我的哥哥。哥哥大我九岁。他就是我的小保姆,他就是带着我玩,替我拔刀的人,他就是日后帮我料理后事的白头翁(我希望这样!)。
要说哥哥多疼我,多爱我,看着我们长大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再清楚不过了。单薄的肩膀背着个胖嘟嘟的女婴的那个小男孩儿,是我的哥哥;不远千里推着摇摇车带着个小女孩儿到外婆家的那个瘦小子,是我的哥哥;在外婆家抱着个胖丫头整夜整夜抖闪的那个小“父亲”,是我的哥哥;放学回家不忘兜里揣几颗糖带给一个牙齿上缀满黑洞的粉嘟嘟的女孩儿的那个小学生,是我的哥哥……这么些事情我从来不曾记忆,都是长辈们提到哥哥,说他怎样怎样淘气,不让人省心时,总会念及他又是怎样的伤心。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带着那么圆溜的胖丫头,连脖子都没有,这个丫头还认生,夜里没妈就只要哥哥一人,身体本来就不好,动过手术后,脸色更是蜡黄,瘦得跟骨头一样……唉,看了就心疼!他们跟我唠叨时,我既不好意思,又觉得得意洋洋。不好意思的是,我小时候真就胖成那样?得意的是,哥哥这么爱我啊!我已经在脑海里看到了他们口中的画面,从此这些事便在我的心坎儿上扎了根。
不能亲身记忆的事毕竟年岁短,不靠他人提点直接转化成记忆的原料相较而言不计其数。我深刻体会到不只是哥哥对我的爱,还有我对哥哥强烈的爱。
中间有三四年,我和哥哥分开了。哥哥跟着爸妈到城里读书,而我被寄养在外婆家。虽然也是亲人的家,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家,住久了旁人也就不对你那么客气了。那时候,我就像是被农家收留的丑小鸭,任他猫儿狗儿都来欺负我。他们不呼我的名字,直接“喂”地喊我。那个村子都是姓郑的,就我一个他姓。可笑的我竟擅自改了姓,连起本来的名字读出来拗口,于是我又改了名。过后,四处跟别人说我的新名字。不但没得到他们的认同,反而还招来了他们讪笑。他们叫着我新名字,围着我转,叫一声,笑一声,最后其中的一个推了我一把,警告我不许脏了他们的姓。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还是“喂喂”地叫我。
人都是有一颗心的,小孩子的那也是心,所以那时候我也有自尊心。我知道什么叫羞耻,什么叫难堪,虽然我都不会写。哭了一场之后,我就不似从前那样追尾了,不愿意哄着他们跟我一起玩了。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晒谷场上,帮大人们看谷子,赶偷吃的“小贼”。那时候的天真是明朗,烈日是透亮的火红,热风也是干净地吹来,尘土都躺在地上。躲在荫凉的竹荫下,听竹枝随风飘摇,看斑驳的竹影不断跳动,时间久了,幻听了,眼睛迷离了,思绪神游了,我想我真正的家人了。
也是那个时候,我患了一种习惯性的毛病,想家人会想到耳痛。起初,我忍着不敢说给大人听,我怕自己麻烦事太多,惹人嫌。后来,耳朵里嗡嗡地叫,好像风声持续不断地往里灌,痛得我在地上打滚,被人发现才透出实情。其实,大人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无非是拿热毛巾给我敷腮帮子,哪来的钱给我看病,躺在竹床上,忍过几个小时的疼痛就了事了。小孩子没那么多的恨,我不怪爸妈把我丢下,不怪外婆不给我看病,我就是想要我的爸爸妈妈。不过我没喊出口,躲在心里想他们。
耳朵疼了又好了,好了又开始疼了。最热的时候和最冷的时候,这个毛病就不会发作了。我看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家人了。他们看我来了,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大箱小箱的水果。一时之间,我成了宠儿。一向不睬我的小孩都争着抢着要跟我玩,其实是要跟我哥哥玩。哥哥向来是领军人物,谁都喜欢做他的随从。我总是扯着哥哥的衣角,不时掉头看看身后的人头,谁要靠近了,我就推他一把,让他保持点儿距离,这是我的哥哥!谁也不敢跟我说“不”,不敢因为我的恶言而回敬我。此时,我的虚荣心被吹捧到极至。哥哥总是无奈地看看我又看看身后的一帮小子。他带着我们去河里游泳、摸鱼,上山掏鸟蛋、抓知了、捅蜂窝。他干的事情,虽然是大家平时都干惯了的,但大家就是觉得新鲜。现在想来,哥哥好像是他们中最大的吧。小小孩儿不都喜欢围着大小孩儿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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