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是我这里乡野间最常见最普遍的一种树。一身的刺,原不讨人喜欢。树身长的弯弯扭扭的,一般也不堪大用。但槐花却是很好,每到春晚夏初绽开,一串串的从枝头垂下来,小葡萄一样的形状。其色洁白如银,比栀枝花还要好看。尤其是其香,漫山遍野,满村满屋,无处不在的香气,把我这样号称“臭男人”的人,都可以醺得浑身上下香喷喷的。我虽不太喜欢读那些专咏花花草草的诗词,但多少也是读过一些的,似乎确凿没见过一首咏槐花的诗文,这让我到底有些不平。昨天率文信诸友南行,于车中见路边的槐花丰盈地开着,心中大悦,然不曾停车观赏。午后回城,宴于城南某农家山庄,见环山庄到处皆槐树,槐花垂垂可爱,遂有为槐花写一篇小文的念头。
槐花可不是只可供观赏的花,也不是止可用于为女性美容制作香料的花,它是可以食用的,在饥馑的年代可以用来救命的花啊!
我长于乡间。我的村庄也是房前屋后田边地头到处都是槐树。每到此时,槐花就这样丰盈地开着。我出生在1958年,过粮食关,当然因为父母都是教师,是吃国家粮的,自然可以躲过委身沟壑的危险。后来,粮食关过后,农村有几年是丰收的,母亲就带我跑回老家种地了,幸而我父亲还能坚守他那个清贫的岗位,我才没有被完全的农村化。
现在我这里的农村,的确是很不错的了,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和城市差别已经不太大。我小时候我这里的农村是什么样子的?我说来你听:先说住房,一例的泥墙草盖,稻草的居多,茅草的就算不错。谁家能在山墙上面装上几行瓦片,叫做“瓦灰头”,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已经算是“好样的”了,倘谁家能住全部是瓦盖的屋,那家要有男孩,三岁四岁说媳妇的就踩断门槛,呵呵,这可不是夸张啊!再说穿的,像我这样家里有人在外拿工资的,自然是好样的,我小时候,冬天就一件棉袄,里无衬衣,外无罩褂,能保证有鞋穿。我的小伙伴,也是有鞋穿的,那鞋啊,不知是捡他父亲还是捡他哥哥穿烂了的鞋,只有半截的鞋面,也大多只有半截的鞋底,连现在的拖鞋都不如,他们就穿着这样的“鞋”,在雪地里行走,脚趾都冻得红肿溃烂,脚后跟的老茧比铁还坚硬。这也绝不是夸张!再说吃的,他妈的(原谅我一辈子没用文字骂人,这次必须骂!)不知粮食都被弄到哪里去了,家家户户缺粮。经常看见村邻担着筐到外面借粮,借来的粮总要省着点儿吃,于是乡野间能吃的东西,都要伴着粮食一块吃。譬如:农作物类的,莴笋叶、芝麻叶、红薯藤、苦腊菜等;野菜类的,马齿苋、荠菜、野葱、野韭菜等等。没有油吃,黄姓一家,为了省油,油瓶口上拴一枚铜钱,每次炒菜,将钱放进油瓶,再往菜锅里面沾沾,就算着油了。这更不是夸张啊!我母亲作保管,村民借钱,一分一毛的借,我母亲的小本本上记的密密麻麻的。唉!是谁弄的,江山如是!
说了半天,就是为了引出这槐花。因为没有粮食,村民就摘槐花充饥,一筐一筐地采回去,加在米里面做干饭,加在面里面做馍馍。那时候吃饭,村民们喜欢端着碗集中在谁家的大门口的树阴下,坐着,蹲着,抑或站着,边吃饭边聊天。槐花饭,槐花馍,就这样被笑呵呵地送进口腹。我家总是好一些的,我吃过莴笋叶芝麻叶,但没有吃过槐花。有一次一个小伙伴拿着槐花馍,津津有味地吃,馋得我口水流,哄了半天,哄了一小块,刚咬一口,连忙吐掉,说不出是甜,是涩,是泥,是土的味道。槐花的香啊,只适于鼻息而不适于唇齿,是谁让这本不可食的槐花却成了人们的盘中物哩?悲夫!
槐花无知无识,一年年开放在夏始春余。吃槐花的我的村邻,大多死去久矣。像我这一代吃过槐花的,大多都把吃槐花的往事给忘记了罢。现在的孩子,大概没人知道槐花是可以吃的。也好呀,大家都忘掉罢!只是,只是,那个让人吃槐花的时代,不要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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