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一个晚上,我一个人呆在重庆沙坪坝石门大桥以北的一家宾馆里。推开22楼的窗子,嘉陵江两岸车流如织,山上山下燃亮万家灯火。这个全球最大之一的都市,在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都是这样神采飞扬。潮湿的风吹进来,带着一股海椒麻辣的味道,有口福的巴州人,尽情享受着心安理得的好时光。
时光如水。我记得上次来重庆是5年前的2月份,从江北机场下了飞机,还没来得及体验一下大重庆的恢宏气度,就直接坐中巴去了四川广安。在岳池、前锋等地翻山越岭、走家串户,5天的时间招了26名工人,又带着这支来之不易的队伍挤上春运高峰的绿皮火车,硬是站了25个小时挨活到枣庄火车站。没觉着5年过去了,原先的工厂倒闭了,那26名四川老乡也早就各奔东西,只有一位叫国兰的女子还和我时有联系。她现在一个人住在拉萨,在三峡集团西藏项目部里做文员,老公在珠海打工,儿子在郑州上学。我在电话里说,你们四川人可是真厉害,想去哪就去哪。她苦笑一声,你以为我们愿意这样四处漂吗?一把子岁月硬是漂没了沙。
1993年,沂水龙湾,三线厂厂部文化楼,厂工会组织的五一晚会,亚萍沙哑的假嗓子唱了一首杭天琪的西北风《认识你的时候》:
“……满山的大风,笼住了我的袖口,
十八个坡上都是呀星斗。
分明是在央求,妹妹你跟我走,
哥哥我不能够,
一把子岁月,从此飘流……”
10天之后,一次突如其来的钢水爆炸中,22岁美丽的鸿雁,肚子里怀着2个月baby的亚萍,在经历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后香消玉殒。那也是一个晚上,本来风很温柔,甚至还有一朵洁白的槐花掠过鸿雁的发梢……
我拉上窗帘,CCTV—6正放《佳片有约》,介绍1968版意大利人佛朗哥导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主持人朗诵了片中的一段歌词:
“青春是什么?激烈燃烧的火。少女是什么,冰霜和欲望的结合。年华如此迁移下去,玫瑰会盛开,然后会凋萎,青春也是……”
电影开幕,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开始酝酿。维罗纳城卡普雷斯家的舞会上,音乐响起,歌手深情地演唱主题曲《我们的时光》,曲子婉转清丽,柔肠百结。2006年秋天,解放路南侧鲁南大厦第四层,一位40多岁的男人用小提琴拉起这首曲子,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拉完后,他问我有没有听懂,能听出什么东西,我说好像是关于爱情的,开始很明快,但后半部分很悲伤,有点像《梁祝》。他冲我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扔给我一支烟。他说,他原来是东北某市歌舞团的提琴手,后来单位解散下了岗,在临沂这家广告公司操作喷绘机。
“……比蜜还甜,比胆还苦,
邱比特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玫瑰会盛开,很快就会凋谢,
青春如此,美丽的少女亦如此……”
在不可逆的命运里,罗密欧和朱丽叶魂飞天国,尘归尘,土归土。旋律结束,我们的时光也在无可奈中水流花谢,其实活着的人没有多少办法,和王小波说的那样,“强忍悲痛,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个人的异乡,不知为何就想起亚萍,是因为宾馆西边担担巷那几棵茂密的槐树吗?
树上落下的,是紫色的花。
而三线厂102车间北面山岗上,飘着的槐花是白的,洁白洁白的。像是谁的歌声,又像是谁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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