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变得压抑嘶哑且痛苦,一面踩着过踝的枯草,小心翼翼朝墓地挪去。她的情绪扼住了我,我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我的天啊!
真该自拍!
自信巧手著文章,心雄抵万夫,却最惧怕死人坟墓的本姑娘,竟然浅一脚深一脚的踩着满地荒芜,任那些长苔的传说故事,挤压着自己的棕色真皮长鞍,磨擦着灯芯绒高腰女裤,任那些泛白的蛛网,恋恋不舍地扯牵着本才女纤尘不染的手指……
此时此际,此情此景。
我感到自己太勇敢了!
哦,模糊的小路,使我来到,你们中间,像一缕被遗漏的阳光,和高大的草,和矮小的树,站在一起。我不代表历史,不代表那最高处,发出的声音。
我来了,只因为我的年龄。
你们交错地,倒在地下,含着愉快的泪水,握着想象的枪,你们的手指,依然洁净
只翻开过课本,和英雄故事……
顾城写得多好!
是的,我来了,只因为我的年龄。
23岁的青春芳华,被感恩,网络,手机和微信微博,占了大半,可仍留了一小处,给予注定成为历史的那年今日。
那年今日,我的爷爷曾在一个晚上,由钢铁厂的党委书记,变成了牛鬼蛇神……
那年今日,我的奶奶曾在一个下午,由大学的中文系教授,“荣升”为反动学术权威……
那年今日,我最好的闺密外公,由闻名遐迩的全国五一奖章获得者,这座大城市的劳动模范,在一个早晨,沦为了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
今天。
我的无数个爷爷奶奶,我的无数个闺密的外公。
正鹤发童颜,子孙绕膝,在安渡晚年,为国家的盛世华年骄傲,为民族的拯兴复兴鼓掌。而当年激昂的挥着拳头,吼叫着造反有理,给他们强行扣上高帽,押送上批斗台的红卫兵们,此时,却默默无闻地躺在顾城的诗中,缄默成一行行悲愤的诗句……
今天。
我的曾饱受蹂躏的祖国,我的曾饱受欺凌的民族。
正意气风发,昂首阔步,扬眉吐气,行进于世界新经济体前列,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受到世界进步人类的大声喝彩,热烈欢迎。而当年怀着“扫除一切害人虫”狂热,空有“解放全人类”畸想的造反派们,此时,却与腐草蛆虫为伴,在向晚的风中,沦落为无尽的记忆……
此情此景,谁再说青春无悔?
谁又对有悔青春的早凋负责?
卫阿姨终于站下,先轻轻拔去了坟前的几株枯草,然后,从手提包里取出小扫帚,丝抹帕,香烛,水果,开始了奠扫。
我的眼睛。
闪闪发光。
牢牢地盯住了早己有些倾斜的墓碑上,那一张依稀还可以看得出的人像。这是个和卫阿姨家中,长年供祭着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小伙子,浓眉大眼,稚气早熟,严肃认真。
不用卫阿姨介绍。
我明白了,他就是卫阿姨的哥哥,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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