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会是流传于陕西关中长安、户县一带的民间习俗,至于起源何时已无从考证。过会的时间多安排在农闲时间,分为三月会、七月会和十月会,而最为热闹的当属七月会。
过会的前几天,村上的大人、小孩子们便开始到十几里外的千年古镇—秦镇置办新衣服和采购物品。而所谓的新衣服多半是的确良衬衫和卡其布裤子这样的标准配置,如果再配上一双塑料底的布鞋,那就已经算是非常洋气了。
过会当天刚吃早饭时,街上就开始有叫卖的吆喝声了,听到第一声时,便忍不住放下还没吃完的碗筷,迫不及待地跑到街上看热闹了,有卖西瓜、黄瓜、西红柿、葡萄的……,还有刚从秦岭山中采摘的野生猕猴桃、五味子等。
日上三竿,村头开始陆陆续续有远道而来的亲戚了,他们提着或挑着的竹篮上通常会盖条鲜艳的毛巾,不用看便知里面装着十个大白馒头,家境富裕的还会放上一斤糕点或一瓶水果罐头。年长的婆婆则会由儿子或孙子用架子车在上面铺着被褥拉过来。如果该村有刚过门的小媳妇,自己的娘家人通常会挑着满满两篮花馒头,里面夹着红枣、上面插满萝卜花,在大家的赞美声中骄傲地走进村里,全然忘记了一路的肩挑辛苦。各家通常也会派人早早地在村头河边迎着,偶尔也会见到邻居家漂亮的小表妹坐在大人自行车后面从城里到乡下来走亲戚,这时总会躲躲闪闪地在人家的花裙子和脸上多看几眼。街上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但最快乐的永远是小孩子们,他们穿着各色的新衣服,手里拿着彩色气球、小风车或其他玩物、嬉闹着相互追逐,没有的则尾随在父母身后百般哭闹,待到愿望满足则哭声噶然而止,笑逐颜开。
午饭通常是千篇一律的臊子面,小朋友们端着各家的大老碗凑在一堆,相互比较谁碗里的肉最多,而大块的肥肉通常是要留在最后才吃掉的。午饭过后,远远就听见村里的戏台方向传来秦腔戏开演前的锣鼓声,拎着板凳赶去看时,只见戏台前早已是人山人海,就连周边的房顶、树叉上也全部是人。周边彩旗飘飘,一排高分贝的大喇叭扯着嗓子恨不能把声音传遍十里八乡。那时的每个县里都有秦腔剧团,如果当天有名角出场,唱到尽兴处总有人忍不住站起来高声喝彩,顿时引发全场鼓掌和犀利的口哨声,其疯狂程度绝不逊色现在的追星粉丝。随着全场观众的兴奋和骚动,眼看着有可能引发踩踏风险,这时只见场边专门维护治安的精壮毛头小伙子拎着长竹竿子呼啸而来,雨点般敲打在站起来的观众头上,人群复又纷纷坐下继续看戏。
下午饭通常是家常炒菜、大人们围坐在八仙桌上喝各家自酿的黄酒,小孩子们则围在小的方桌上喝醪糟。酒足饭饱后,小孩子们又跑到街上玩耍,男人们开始抽烟谈论今年的庄家收成,而女人们开始谈论各家的里长外短。记得清楚的有次去外婆家,外婆的床边坐了好几个邻居家的老妇人,拉着外婆的手在哭诉儿媳的种种不是,而外婆尽管年过七旬,笔直的身子骨依然像她手中的烟杆一样硬朗,只见她盘着三寸金莲端坐在床头抽着旱烟一言不发,等老妇人收起哭声,颤颤微微地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眼泪时,外婆这才放下手中的旱烟锅,一边磕烟灰一边无比同情地说:“看把我娃可怜的!……,娃呀,要想开些……!”。那时听到外婆那样称呼那么年长的人,总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如果那时就有心理咨询这个职业的话,外婆应该算是较早的心理咨询师了。
眼见着日落西边,天色不早了,各家的亲戚们也要赶着回家去了,主人们便赶紧到后屋里收拾亲戚们带来的礼物,给空蓝子里面放上一些乒乓球状大小、顶上点着小红点的小馒头算是回礼了,然后寒暄着把亲戚们送到村头河边,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再一步一回头地往家慢慢走去。
时代变迁,岁月流逝,如今老家的村子早已被拆迁而变为现代化的工厂了,是喜是忧,不得而知,而脑海中难以忘却的仍是年少时那些快乐时光,如发酵后的陈酿一样愈久愈烈。
2016年7月12日于北京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