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将满四岁的时候,也就是今年早春时分,应该是脑部渐渐有些发育,开始会做梦了。
而常常做的都是恶梦。于是常常在半夜哭闹,需要哄好一会儿才会又沉沉睡去。
次数多了,自然有些苦恼。
于是就离不开找原因、找对策之类的。
“天天,你晚上睡觉为什么老是哭”?
“我,我不知道啊”。
“是不是很热啊”?
“我,我不知道啊”。
“那是不是做梦啊”?
“我,我不知道啊”。
“那是不是害怕啊”?
“就是害怕来”。
“那爸爸睡在你身边,你怎么会害怕”?
“可是我不知道你睡在我身边来”。
原因算是找到了,可是问题的解决就没有那么简单。
摸索了好几天。试过紧紧挨着他、试过抱着他、试过开个小灯等等,都不靠谱。
于是就想到了牵手。
“天天,爸爸牵着你的手睡觉好不好”?
“好啊”。
于是事定矣。
可两个人并排睡在一头,而且一个是大人一个是小孩,身高相差悬殊,要牵手并不容易。折腾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合乎我们双方意愿的姿势。那就是我把我的手横过我的脑门,肘搁在额头上,反过去抓着他的向上举起的小手。就是我的左手牵他的左手,或者右手牵他的右手。
不要说这个姿势怪异,这是我们父子俩几经磨合才选择的最佳方案。
方案制定好,大家都同意,也做过配合实验,做过必要的磨合,于是就是执行。就这样子,每个晚上,我们父子俩就用这个奇怪的姿势睡着。一直从今年的春天到了今年的深秋时节。
八个月过去了,儿子开始不愿意我再在晚上牵着他的手睡觉。
而我,若有所失。
“天天,现在你为什么不愿意爸爸牵着你的手睡觉”?
“因为我长大了来”。
是的,儿子长大了,不再愿意庇护在父母膝下。甚至,过多的亲热和关切都会让他反感。
更小的时候,在他脸上亲一下,他很是开心。
现在,他把脸扭到一边。理由是胡子扎人。
更小的时候,没事抱抱他,他很开心。
现在,他一边逃开我的拥抱,一边说“你抱我干嘛”?
今天的晚上,室内温度8度。儿子在听完我瞎掰的故事之后,呼呼睡去。由于带点感冒,鼻息很重,但是还是呼吸比较均匀。
温暖的小小的身体靠着我的肩膀,长长的眼睫毛,微红的脸蛋,柔软的头发紧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小小的腿弯着,放在我的大腿内侧取暖。
我像初恋的少女,长久地注视着睡在我旁边的人儿。然后,花痴般地轻轻抓着他的脚,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脚稚弱、纤巧而温润如暖玉。
然后,我把手上移,在被子里摸索他的手。摸到了,摸到了,在我的手指触到儿子的手的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暖流流过我的心里,如饮琼浆玉液,如春天沐浴在微风中、花海里。
儿子的手却没有脚的温润细腻,反而是有些粗粝。这是冬天里乡下顽童的正常不过的手的状态。
然而,我刚刚感觉到小手的温热,儿子迷迷糊糊中翻了过身,背对着我,把手转到另一边去了。
我静默片刻,不甘心地又从他的身上越过,在他的怀里再次抓住他的手。他开始有些挣扎,但是没有太拒绝的动作。得寸进尺的我,就一直不想放手地抓着,抓着,抓着。
一两分钟后,儿子开始挣扎,态度坚决,动作连贯。
我只有松开。
还记得我的小的时候,有时候没办法和父亲睡在一张床上,每每在熟睡中,感觉有一对粗粝的大手在抚摸我的小腿、然后是大腿。即便在迷迷糊糊中,我的表现仍然是反感,我的情绪仍然是烦躁。我的潜意识在指挥我躲、我逃。但是那双手,一直在追踪、试探着接近。
而父亲偶尔和别人谈起,说“我的满崽的腿巴子很壮实,很有力”。父亲的得意和骄傲溢于言表,而我,每每感觉难为情。
日子一天天、一年年过去,父亲渐渐地老去,直到父亲永远地离开。
今夜里,我自然地重复着我父亲当年让我讨厌的言行,来付诸于我的儿子。我儿子自然地重复着我自己当年的拒绝和躲避,来付诸于我。
而我,此刻的心里,有一只粗粝的手,在抚摸着我的腿,从大腿到小腿,从小腿到大腿----。
我的心里很温暖。
我的眼里有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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