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妈是个忠诚的基督信徒,其外貌长相也是一副诚恳模样。敦厚的身子,肉大的脸庞,笑起来都看不见眼睛所居,但见两条细线如刀切般从眉下划开。再者,伴随着毫无修饰的嗓门,声音直叫人听得心颤,倘是夜间听来,不免有种杜鹃啼血的凄凉。此时估计不信教也得信教而寻一依靠了。
都听人说王大妈年轻时是村内一枝花,身似扶柳,面若桃花,只是因为一次意外的惊吓而致于此。我是不知她为何会信仰基督教的,至少在我们那边,信仰佛教是约定俗成的。(我家乡处于四大佛山之一的九华山下,信佛之气甚浓)你最常见到的她的时候,她肩上往往背着一个黝黑色的皮包,然后里面总会装上基督圣经。她是不识字的,没读过书,倒是这参教信神让她提升了自己的“文化修养”。她能说出一堆关于耶稣的故事,那是我连听都没听过的。小时候不经意地会被这样的情景所震撼,有时却也觉得她是个知识渊博的人嘛。我估计她是想找个精神依托吧,这样才不至于活得那般辛苦,以至于为何她要在外人面前不断地念叨关于耶和华的神圣。若有这么一两个身边的人被她的语论所征服,想必她是十分开心的。她觉得自己所学已经有所用处了,能够用来“教化”别人了。特别是我们这些孩子,即使不信这些东西但也喜欢听她说讲。我就是其中一个。我喜欢听故事,那一串串的神秘而惊心的故事,我早上听完下午都还能记起,晚上躺在床上可能还要自己吓唬自己一番。可是有大人在时,人家却是不免要指怪她带坏小孩了。
她每天早上都会起得很早来朗颂圣经,就像我早起在背诗文一样,我那时会禁不住地把她当成我努力的方向,这么大的人了仍这么努力,我还能迟懈吗?基督教堂是在靠近河流的一个地方,那时我经常跟着她后面玩耍,或是去河边洗脚,或是随着她去听讲。每周日都会有一次大的人员集合来做礼拜,周边村子里的信徒都会赶到这儿集合,他们就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开心,身边也总带着一些年纪和我相仿的孩子。我的一些朋友也是在那时候结识的吧?其实我是能理解那种久而不见感情的,虽然只是六天没见而已。我时常也在回忆我的朋友们,尤其是那些和我具有通趣的朋友,几日不见,也会如同三月。教堂里到了圣诞节会举行食斋,会播放《圣母颂》,我那时可是打了牙祭的。糖果什么的都是一顿虎咽,吃不完的就偷偷地藏在口袋里带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能是怕房子上的十字架吧?记得村里当时有一个妇女的腿残了,因为风湿闹起的,医生治不了,然后就跟着她后面去崇仰耶和华大神,没过多久竟然神乎其神的好了,还能简单地干一些农活,这下子可真是把她给弄出名了,宣扬耶稣的激情也更多了一分。听长辈们说过,以前我们这儿还没有基督教堂,要做个礼拜得赶到几十里地之外的青阳县去,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那群圣徒的心,几十里的脚程就跟散步似的,倏忽即到。有一次去做礼拜,到夜间才得赶回。王大妈走在半路,远远地便看见一个青衣男子站在一辆车子旁向她招手,她赶过去正待询问时,发现人却不见了。她可不相信是自己眼花所致,就这样被吓疯了,得了精神病。后来接受治疗,症状才得以见好,但也得靠药物维持着,到了情绪激动时还是会胡言乱语的。也是因为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发达,吃的太多神经性药物,才致使风华之姿不再,变得如今一副“梧桐身材”。不过也没见她抱怨过,她想必是把内心的升华当做真正的追求了吧。自那以后她是更信奉耶和华了,想到当初肯定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大神才没过得来帮忙。
王大妈是个挺会做食的人,各种菜肴都玩得挺花。她做的菜大都样貌不是很好看,但吃起来真的无可挑剔。我后来稍微大时就经常跟她请教做饭的道理,她总是哈哈大笑着道“你把菜里多放些油,那味道真是好极了”。可是一碗菜真的是油多就能解决的了的吗?有时候她若是炒了什么好菜也会端一碗到我家来,边走就边笑说“我今晚烧的某某,多放了一些油,味道可是好极了”。这让我联想到她那体格,会不会跟这饮食也有一些关联?我无从得知。我喜欢她制的旮旯汤,将揉好的面粉攥在手上,待到水开时,一边掐些粉团下来捏平,一边丢进水里。动作是如此的娴熟自然,丝毫看不出她曾有精神分裂。当这一切弄完之后,再放些葱花和切好的土豆片进去,味道可是美极了。这是给了我十分深刻的回忆的。也是我日后回家后禁不住嘴馋跑到她家讨要吃的原因。“大妈,我想吃旮旯汤了”!
我是从母亲那儿学会走象棋的,我还记着我第一局就给母亲赢了,但我后来知道,当时或是母亲让我的吧。王大妈的娱乐是很丰富的,你看不出她是一个粗人,至少我觉得她还是身携一些文化气息的。她爱下棋,即使是在双抢时季,人家都惜时如金,起早贪黑地奔波在田地里头,她却喜欢手执一把大蒲扇,仰靠在家里的廊边,吹着传来的林风,日头升高时,还会不自觉地小憩一会儿,事实上她那身格也不适合劳作。我的象棋水平一部分是在她手上提升的。她没事,我也没事,于是我们就聚在一起下棋,有时一下就是一上午。我赢了她就给我一块钱,我那时是把这当成一点动力的,的确,又能玩,又能“赚钱”的事谁不爱干呢?
她有时过得很矛盾。她喜欢打麻将,但是又碍于耶和华的存在而战战巍巍。朋友在她家聚着打牌时,她总在旁边周遮个不停“这东西我碰不得,耶稣看见会惩罚我的”。虽说如此,即使耶稣真的不怪她,身边的人也不愿与她一起的。就这样,后来她忍不住的时候会去外面找别人打牌,别人可不管那么多,只要能赢钱就好,甚至还巴不得她天天过去呢。坐在桌子旁,手里握着麻将,嘴里又开始了她一贯的念叨“耶和华又该怪我了”。
后来听说她还出去给人家干保姆,五十多岁的人出去找工作,而且以前还没出过远门,确实把家里人吓坏了。但不知她从哪儿得来的信心,非要补偿遗失的青春。工作还真被她给找着了,这可惊坏了好多人。主人家让她去照顾病迈的老人,除了时不时给他她翻个身子,到点后就喂点食物,洗个衣服,也没什么其他要求,还包吃包住,一个月两千块。她那时兴奋的,还买了新衣服,看起来体面多了。那人家楼下有个麻将馆,她照顾完老人后就去楼下看牌,后来忍不住干脆坐了下来。事情传到了主人家那里,人家怕她打牌误事,最终还是给她辞了。
201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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