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雾逼近,冬之冷气并未完全消散。整个天空处于一片压抑的状态,似要为这人间万物哭诉些什么。杜牧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时候未必下雨,可是这漫天雾气丝毫不比雨弱,可以说是雾化的雨吧。然而这一切于城市之中都是无法触觉的,唯有在农村才能切身体会。
清晨伴着第一声鸡叫,一缕炊烟打破了沉寂的村子。所有人如同约好了的似的,不约而同地起身忙乎。为了迎接清明,家人们是在头几天就开始张罗了。妇女和孩童会待在家里拿出红纸和剪刀,夹杂着白纸,小心翼翼地剪出一条条红白纸条,这是招魂铃,能让游荡的鬼魂找到回家的路。男人们往往上街购置一些清明祭品,例如水果、鱼肉,还有冥币,到了后来社会发展,甚至会买来纸屋与纸车,让阴间之幽魂得以同享人世之悠然。
家族宗禋是所有人都必须参加的,这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待到清明前一天,但凡能够回家的都被统一在一起,约定好时日一起上山祭奠祖宗,一者确切表达自己对已逝先人的思念之情,其次渴求祖宗们能够施下一毫福缘以荫庇我们这些苟活于世的后辈们。我们这边是不允许在清明节这天去祭祖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习俗,必须要在前三天去,但是每个人都当做潜行的规矩去遵行,谁也不敢违背。一个家族,特别是一个大家族,更加注重这类感情的表达。倘若不是身处外地,囿于条件的限制,是无论如何也要赶回来参加这一年一次难得的神圣的聚会。即使是这样,家族之人也会面朝家乡,烧纸祈祷以恕其爽。
我们起得比较早,农村的祭祖不若城里那般简单,仅仅去墓园扫墓送花就行,这是一场修行,一场考验后辈晚生心诚的历程。只有起得早,才能来得及,如果等到下午再去祭拜,是犯了大忌的。农村的墓大都在深山,我们只能凭借着记忆去回忆具体的地点所在。一年的分离,坟墓周围早就生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草杂藤,不仔细辨认,是万万找不到的。男人们来时手里便提着弯刀,这是经验之教。他们在前开路,破开一切荆棘险刺,后辈们才敢艰难前行。毫无疑问,墓的周央是被丛草包围着,甚至还有刚生的小树在墓头上迎风摇摆。每人各有分工,小孩烧纸,女人摆食,男人修砌坟墓,排除边围杂草,再隆高因雨水凹陷的墓地。墓碑旁边有挖好的土坑,这是供烧纸用的,否则在这叶落满山的时季,往往一点飞星也能造成燎山之势。墓碑两侧还有早年种着的两颗常青树,这是为了辨别墓地以及巩固墓土而栽种的,不过根据相传,似乎更有增加风水的意思。小孩们是不允许在墓头上踩行的,这是对祖辈的极大不敬。不过大人们倒是不阻挡他们去四周寻摘映山红与蕨菜的。待到纸币约摸烧尽时,孩子们大概也该回来了。女孩儿一怀的红杜鹃,男孩儿一袋的蕨菜,各有其乐。接下来就该是祭拜祖宗了,大人们在旁边叫唤祖辈阴魂归来,然后在墓碑上点上一根烟,小孩子就可以开始磕头了。许下心中所有的愿望,只要自己想要而目前没得到的一股脑地吐露出来。大人们往往只祈求祖辈过得更好,自己家人身体健康,顺顺和和。他们更在乎那些无法料及的灾祸与困难,相对于小孩子已经历经太多尘事的他们更明白一些物质的东西还是来自于自身的努力,唯有精神才能于此找到寄托。等人们拜尽时,我们便开始收拾餐盘,再将那尚未动弹的白酒,轻撒在墓碑之上。往事如酒,一切感情都在那泼洒之中。最后再找到一块空地,用串串炮仗去结束这由来已久的哀怨,等人走时,那声响仍在空谷悠荡。
相对于先人的离别,我们越来越注重因离别而有的重逢。亲人们得以团聚一起,得以共享圣餐,同食祭余。因那清晨薄雾卷携的压抑,因这千百年来流淌于血脉的沉重,然而,也同样因这得来不易,久盼才得的团聚而烟消云散。人们已经越来越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前人虽然已经消逝,但是后辈仍要不断前行,过去已经无法挽回,眼下才是真正珍贵!
2015.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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