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敏是中学同学，在学校上学时，从未说过话——那时的男女同学是不作兴交流的。但上山下乡那会儿，我们却被分配到一个建设兵团，一个连队。不久后，我当老师，他却凭原先在校办工厂尝到的技术，进了连队的发电房。
那天晚上饭后，我一个人捧着书在连队后面的林阴道上散步，忽然一声温柔的话音传来：“喂，看什么呢？”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小敏。还未等我回话，她又说：“我在《兵团战士报》上看到你发表的文章，文笔还不错嘛。”我看见她昔日飘逸的长发已变成齐耳的短发，我知道这是为了工作的需要，但她的双眸依然清纯。
“昨天晚上，有几个人想来盗发电房的柴油，我发现后，他们想用钱私下换柴油，被怒骂赶走了。在这里我只有你一个熟悉的人，晚上熄灯后，我一个人从发电房回宿舍很怕，你能来接我一个吗？”她带着企求的眼神问我，我却顿时产生了一种甜蜜的感觉，那是一种由内心传播周身如电流触及心灵的甜蜜——远离父母的异乡，能有一位从未说过话的老同学相处，真是一件使人惬意的事。我愉快地点点头。
当晚快熄灯时，我便像肩负神圣的使命一样去了发电房。一进门，我怔住了——小敏熟练地操作发电机，那虔诚的动作就像一个收藏家在用丝绒擦拭一件珍藏多年的薄胎瓷器。这虽然是一个很不易被常人注意的细节，我看后却十分感动。她一边工作着，一边对我说：“柴油是连队的财产，发电时应注意节省用油，更不能被不法分子侵占。”我呆呆地伫立着，感到她的心就如月光下一块温柔的土地，上面有希望的种了，会在将来开出芬芳的花和结出丰硕的果。
那天晚上，我们漫步在发电房到小敏宿舍的小道上。月色乳白，身影朦胧，一种优雅的格调让我突然觉得，滚滚经尘中，拥有这份友谊，真是人的福运了。
幸福的时光最短。不久，这被抽调到师部政治处。那天小敏要到码头去送我。我说不用了。但她却坚持要送。分别的一瞬间，她突然拥上来，明亮的双眸定定地凝视着我，爱意蒙蒙，柔情似水。
我们鸿雁传书持续了半年多。一天处主任急匆匆地问我：“你认识一个叫小敏的女孩吧？”
我心一紧，不祥之兆一下子涌上来，忙问：“她怎么了？”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你快准备一下，回连队吧。”
迟了，一切都迟了。当我见到小敏时，她已缩小到被黑纱覆盖的小盒子里了。后来听说她是晚上熄灯后从发电房出来，发现有人偷盗连队的财物，大声呼喊时被杀害的。
我顿时有种从悬崖上跌落下来的感觉——我不该离开她，我应每晚护送她！
连长告诉我，在她的遗物中，有两样是关于我的：一封未发出的信，一本剪贴着我发表在报纸上文章的本子。
晚上回到我原来在连队的宿舍，灯亮了。我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她工作时那个虔诚的动作，潜意识里我似乎还准备着在熄灯前去接她。
人们常说，时空不会寄情。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感到：相距天涯，心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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