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眼泪太多的人不值得被疼惜。 我跟她认识三年,见过一次面。这句话是她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我一直叫她莫,原谅我,整整三年都不知道她的名 字。莫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我们的关系不像闺密,不像朋友,像是可以什么都说的陌生人。认识她的时 候,我只有十五岁。我身边有许多人都说那是最好的 年龄,不懂得什么叫无可奈何,不懂得什么是悲伤, 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无尽美好憧憬。可是,也许你不相 信。在那样天真烂漫的年龄里,我已经开始懂得失望 和难过都能消磨人心。
就是在那样的岁月里,莫像所有的陌生人一样成了我 的列表里不知道姓名的好友。生活不像偶像剧里的情 节,每个演员都有固定的台词,都有注定的命运。我 们平淡无奇的生活里掀不起一丝波澜,惊天动地微不 足道都是自己的故事,看见的人看见了,看不见的人 再怎么跟他滔滔不绝也是无动于衷。即使有华美的背 景,合适的地点,正确的人,你也不知道哪一刻的擦 肩而过成为了永恒。
和莫失去联系的现在,我十八岁。身边的人问,站在 青春的尾巴上张望成人的世界,是走向未来还是蜷缩 在孩子的世界不愿长大。他们问的太恳切,让我找不 到让自己信服的答案。年少的眼眸里,看见喜欢的人 会灼灼发亮,难受的时候会黯然无神。我不知道我的 眼睛里有什么,我不想知道,所以弄碎了房间里的所 有镜子。镜片破碎的声音在迷惘的人的心里有一种说 不出的真实感,仿若自我安抚。心在那么一刻变得安 宁。
我的照片,日记,总是会在一个瞬间被我毁坏,有时 候我会安慰自己随纸屑逝去的是我漫长岁月里的孤寂 和黑色情绪。莫知道我的这个习惯,她说,答案只在 你的心里,是白色还是灰色都不重要。也许,我是个 不懂得珍惜的人,对这个世界没有长久的疼惜。所以 即使红颜蓝颜都在身边,还是会将心里的话说给陌生 人听。即使刻下在年岁里走过的痕迹,还是会销毁的 只剩灰烬。就像一种无药可治的病,深入骨髓,伤人 伤己。直到莫消失的那一天,我才明白。
和莫约好见面的前一天晚上,我逃了课,把自己锁在 了宿舍里。我开始不断的回想和莫相识的这三年,不 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生日,不知道她的模样, 不知道她生活的城市。我们像两个在世上转动的平行 宇宙,相似却有着不同的轨迹。我们最好的默契就 是,从来都不问自己不愿回答的问题,难过是一个人 的事,让他人难过便是自己的过错。我想,如果不是 因为2012年的末日谣言,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难 过的时候找对方倾诉,高兴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因为 害怕对方过的没有自己好。
只是,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末日只是虚幻,生活还 是沿着遥远的未来轰隆隆的驶去。提出见面的是莫, 她说,不想在末日前留下遗憾,她要来见我。看到手 机上的信息时,我的确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便笑 了。即使知道末日是借口,我也想陪她一起说谎,我 想见她的心就像她想见我一样。我以为我的想法没有 错,很久很久以后才懂得有些事无法用对与错来衡 量。
和莫见面的那一天,我假装头痛向老师请了病假。然 后一个人偷偷的跑到了车站,我想她在出现的时候能 够看见我,让这个陌生的城市在她心里留一个温暖的 初印象。我生活的城市在南方,春夏秋冬总是来得格 外热烈。十二月的天空灰蒙蒙,黑色的羽绒服还是经 受不住风的肆动。我很冷,这是直到如今我还能清晰 回想的事。等待是一件挠人的沉默,无论是发自内心 的情愿还是外界给予的被迫,时间在那样的背景下拉 的无限长。手表上的针一直转一直转,像极了每日每 夜一成不变的的生活。
莫出站的时候,我叫住了她。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后来,朋友 告诉我这不是缘分,是直觉作祟。我没有反驳,因为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莫和我在站口相视一笑,她 的笑容很淡,不露痕迹。我说,见到你真好。莫没有 说话,只是反握住了我的手。那一瞬间,像无数只燕 子的人群朝着站里涌入,黑色,漫无边际。我和莫像 两个多年未见的发小,等待风吹白我们的头发。 莫来到了我生活的城市,如同一场惊喜,如果时光可 以倒流,我却宁愿这一切从未发生。
我问莫想去哪 里,她说,想流浪。我没想过她会有这样的回答。莫 笑了笑,我们就这样沿着街道一起走吧,从白走到 黑,看路灯下的影子,看这个城市的繁华和落寞。她 分明在笑,可是却让我心疼。就这样,我们一直在 走,一直在向前,穿过一个个红绿灯,走过一条条斑 马线,不停的说话,听这个城市里的喧哗和浮动。我 们依旧没有问对方的讯息,依旧没有想进一步了解对 方的心。这种联系总是给我一种我们随时都会消失在 彼此生活的感觉。
黑夜的幕布拉了下来,城市的灯光明亮闪烁,它们照 亮了夜归人的路。空气里涌动的是冷人心髓的寒气。 我们终于从白走到了黑,莫停下了脚步,眼睛望着前 方。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一个流浪歌手。他的 歌声在我们耳边回荡“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 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不断的有人围在他身边,那个被人圈住的圆慢慢扩 大。那些整日忙碌的人们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把心放 在了一起。他们的表情,像是在回忆,像是在祈祷, 又像是在自我释放。那一刻,我眼里的他们如同一个 个虔诚的孩子,原来每一个人都会被世界温柔的相 待。莫哭了,她的眼泪滴在我的手上,带着温热。我 为她擦去了眼泪,握紧了她的手。我想要告诉她,别 害怕。莫的身体随着哭泣不断颤抖,她是真的难过 了。她蹲下了身子,把头深深的埋入手臂里。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无能为力。安慰的话有 千百句,却没有一句可以抚平一个人难受的心,感同 身受只是动听的词。
看着眼前的莫就像看到了自己, 我们终究都还只是在岁月里不断受伤不断成长的孩 子。年少的心太轻,错把拥有当成了依赖。到最后才 知道,心只能靠自己愈合。等到莫平息下来的时候, 城市里的霓虹灯闪烁而张扬。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们 行色匆匆,像动漫里被虚幻的场景,一个个黑影,看 不清面容,在街道上来来去去,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里,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莫说,她要走了。我低下 了头。她说,我一直感谢着生命里遇到的每一个人, 无论是赠予我悲伤还是赠予我欢喜,赠予我悲伤的我 会格外疼惜,赠予我欢喜的我会格外珍惜,谢谢你, 顾染。我没有说话,只是眼里像是氤氲了水汽,眼前 的一切变得模糊。 很久以后我再来回想,那就像是一 场梦,梦里落红漫天,梦醒景色依旧。 那天夜晚莫坚持不让我送她去车站,而是让我回学 校说:“趁一切来得及,去实现心中的梦。我 们总是爱做梦,以为梦和现实终究隔的太远,可是如 果不付出努力,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可以走到多遥远的 未来。”莫是大一的学生,而我还是在高三里苦苦挣 扎的孩子。和莫僵持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算不上 偏执,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孩固执的让我无法反驳。 后 来,后来,我已经记不清她说了什么了,只记得她的 声音和流浪歌手的歌声像停在了相似的节奏上。莫最 后拥抱了我一下,然后不知道在哪个街角失去了踪 迹,她离开了,离开了这个她哭了笑了的地方。回到 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下课了,我一个人回到了 和朋友在学校租的宿舍。回到宿舍,H把我说了一 顿,她一边责怪我肚子痛还乱跑,一边把暖水袋放到 我手里。那一刻,我真的忍不住了。大声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是为谁哭,是为了莫,H还是自己。只知 道,H很慌张,语无伦次的安慰着我。那天晚上哭着 哭着就睡了,却睡得很安稳。
醒来的第二天早上,手机上显示着一条未接短信:眼 泪太多的人不值得被疼惜。是莫的短信。我不知道莫 怎么了,只是我知道这一刻我想知道她的消息。我打 了电话过去,电话里只有没有感情的声音,不断重复 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直觉告诉我莫 肯定有事没有跟我说。我看了朋友圈,她的信息只留 了一条: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话 下面的图是我们看到的那个流浪歌手。
后来,莫消失了。在我的生命里。高三的生活让我时 而喘不过气,但我还是在那样的生活里苟活着,因为 梦想,我想离它更近一些。我还是会每天进朋友圈, 每一次进去又退出,里面没有莫的消息。我开始珍惜 身边的朋友HJY,我知道她们对我来说,都是有生之 年的如此幸运。因为莫的消失,我才懂得一个人要从 你的生命里离开太过轻易,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离开 的会是谁,你永远不知道他们离开你的时候你有多难 过。所以,我只想好好珍惜每一个陪伴在身边的人。 是归客还是路人都不重要。
后来的后来,我离开了生我的故乡。来到了北方的一 座城市,就是我如今站在的这片土地上。漫天的大雪 像是要给这个世界一场洗礼。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 我们分开走。HJY留在了南方,H去到了她想要去的 城市,还有东方的那座美丽的大学。JY去了一所普 通的本科院校,日子却也过的逍遥自在。我们四个 人,就这样散落在了各方。我还是经常想起莫,那个 曾出现在我梦里的女孩。我想,莫是去流浪了吧。不 知道现在的她到了哪里,看了地图上的哪些地方。不 知道她是否还是经常落泪,只是,我相信那个常哭泣 的女孩比任何人都值得疼惜。莫,她会在我不知道的 地方生活的更好。
再回首,恍然如梦。如看到一个独自背着行李的 女孩,偶尔蹲在路边哭泣,像个流浪的孩子找不到方 向。那么,请你好好对她,她只是还没找到心栖息的 地方。她还会再启程,还会走向远方。这场雪下了太 久,不知道故乡的现在是什么模样。我要回去了,回 去看我的故乡。进车站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后 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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