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笑,浅笑,你听的到吗?”
麻醉师俯身轻柔地唤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睛,视线里她的脸庞像是笼罩在雾中,模糊不清。这是半个月里我第二次躺在手术台上接受全身麻醉。
我叫周浅笑,市重点中学里成绩优异的学生。父母都是性情温和的大学老师,妹妹虽然只与我相差十分钟出生,但从小就非常依赖我,因此我甘愿给予她宠爱和谦让。一定是因为我过去十五年过得过于和谐幸福,所以上天才会用一场事故收回了所有平凡的美好。然后我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背部绷满绷带,右腿打着石膏,长发被草草剪成了平头,上厕所需要有人搀扶,每天揪着床单经历锥心刺骨的疼痛。无法上学,远离朋友,随时面临生命危险。
我是在事故发生事故的第三天下午醒过来的。当时妹妹嫣然正坐在病床边打瞌睡。我艰难地伸手推了推她的手肘,她一个激灵跳起来,声音颤抖地呼唤我:“姐姐,姐姐……”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说不出话,伸手指了指一旁座位上妈妈包里露出一半的病历卡。或许是双胞胎姐妹间天生的默契,嫣然看懂了我眼睛里的语言:我想知道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
“重型颅脑损伤,广泛脑挫裂伤,肋骨、右腿骨折……”嫣然的声音很清脆,这些可怕的医学术语从她嘴里念出来反而倒多了一丝婉转。
其实我多希望嫣然告诉我这是一个梦。可爸妈在下一刻冲进了病房,妈妈双手捂住嘴巴,哭得像一个点了穴的木头人,爸爸右臂打着石膏,激动地又哭又笑。医生和护士围在我身边,各种仪器、管子插在我身上,动一下就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所以我知道,这不是梦。我真的出了车祸,在爸爸的车上。
全家人只有我受了重伤,这或许是非常值得庆幸和安慰的,但我心里却还是觉得不公平。我并不奢望像妹妹一样安然无事,但哪怕右腿没有骨折也好啊。
想到这时,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嫣然在一旁拉着我的手,哭着对我喊:“姐姐别怕,别怕。”我甩开她的手,胸腔、背部因为用力被拉扯得疼痛无比,我不由得哭得更大声,因为那一刻,除了哭,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嫣然:我们之间隔着万丈深渊
“嫣然,去扶你妈妈过来坐会儿。”爸爸的声音传来时,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我看看那手腕上的表针,距姐姐浅笑被推进手术室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妈妈始终站在手术室门边,上手合十放在唇上,仰头凝望着“手术中”三个大字,默默祈祷。
我走过去,拉拉她的胳膊,喊了一声:“妈妈!”她闭上眼睛,完全不理会我。
终于,手术的门开了。爸妈第一时间迎上去,将站在旁边的我撞得几个踉跄差点摔倒。秦医生摘下口罩,擦擦额上的汗珠,说:“手术还算成功,不过,如果脑部再次积血的话,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妈妈喜极而泣,爸爸拍着妈妈的肩,高兴的说:“我女儿是好样的!”我上前一步,看到了面色苍白的浅笑。她刚刚长出的一点头发再次被剃光了。这是半个月里,她第二次被医生从死神手中抢回来。我这样形容一点都不夸张。连续两次,我看着爸妈双手颤抖地接过手术协议书,协议书上罗列着一些可能出现的意外,但那一刻,无论有多害怕,除了接受命运的挑战别无选择。
我发现浅笑的手动了动,立刻俯身轻问:“姐,你醒了吗?”她别过头,嘴唇抿的更紧了。
我失落地站在原地。我和浅笑原是形影不离的姐妹,她虽只比我大十分钟,但仍旧是我依赖信任的姐姐。记得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对我们说:“能够成为双生姐妹,是难能可贵的缘分。所以一生都要彼此爱护珍惜。”我们一直谨记在心间。
可现在,浅笑越发疏远我了。即使我特意不在她面前穿好看的衣服、戴好看的发饰,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一点、不幸一点。但我知道,因为这次事故,我和浅笑之间被开垦出了一道极深极宽的鸿沟,很难再跨越。
“嫣然,站在这发什么愣呢?”秦宇走过来,猛一拍我的肩,把我吓了一跳。
我向后躲了躲,红着脸小声说:“没什么!”
“听我爸说,你姐做完手术了,醒了吗?”秦宇关切的问。
我不满的咕哝道:“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继而转身向病房走去。这个秦宇,仗着他爸爸是浅笑的主治医生就同情心泛滥。明明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却每天放学都来浅笑的房间报到。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我都特别紧张,紧张得特想逃开。
浅笑:每个人的健康都在折射着我的不幸
我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但醒来时已是傍晚。窗外的泡桐树上盛开着大片浅紫色的泡桐花,一串串垂落下来像是风中的铃铛。
“浅笑,你醒了?”
声音传来时,我才看见坐在一边的秦宇。高个子的少年,俯过身来是让人有种压迫感。
“你怎么又来了?”我毫不客气的别开脸,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
秦宇是秦医生的儿子,比我大我两岁,已是高中生。我对他没有好感。也可以说,自从躺进这间白的刺眼的房子里,我对谁都没有好感。我变得偏执易怒,我觉得每个人的健康都在折射着我的不幸,我总是钻牛角尖地想:你们既然不能帮我分担病痛,又何必假惺惺的同情我?这种毫无用处的同情给我再多又有什么用?
“快到你的十六岁生日了!你最想要什么礼物?”秦宇绽出灿烂笑容,煞有介事地掏出一支笔,用嘴巴旋掉笔帽,摊开左手掌心望着我。
我自嘲地笑笑:“还用在意生日吗我只希望每天能少头痛一会儿。”秦宇耷拉下脑袋,沉默数秒钟后说:“浅笑,其实我真希望自己送你的礼物是‘每天帮你分担一点疼痛’。”
房门再度被推开。嫣然拎着水壶,脚步轻快地走到床边,她穿着印满雪花图案的鹅黄色毛衣、深蓝色牛仔裤、白色帆布鞋。脑后高高梳起的马尾辫摇出漂亮的弧线。虽然不过是普通的装扮,但充满活力的模样却刺得我眼睛一阵发酸。
“嫣然,你皮肤黑,感觉着黄色不太适合你。”秦宇拿起桌上的苹果边削边说。嫣然望望秦宇,又望着我,红着脸气急败坏地答:“我喜欢,要你管!”
我故意冷冷接话:“她是因为你曾经说‘觉得黄色很温暖’,所以才穿的!”嫣然的脸顿时红得更厉害,转身难为情地跑出了病房。旁边的秦羽并没有注意到嫣然的不自然,依旧在专心致志地削着苹果。前几天我俩打过赌,如果他能一气削完整个苹果并保证皮不断掉,我就诚实回答他一个问题。我望着他,暗暗在心里咕哝道:“傻瓜!”嫣然那点小心思我早就知道,我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如果是以前,遇到这种事,她一定会半夜敲开我的房门,抱着爸爸送给她的超大号泰迪熊窝到我床上, 瓮声瓮气地问我:“姐,我该怎么办啊?”可如今,就算我故意让她难为情,她也只能忍耐着避开。
这短短的半个多月的时间,让处事泰然自若的父母变得慌乱无措,让最爱依赖别人的嫣然变得独立沉稳,让一直温和耐心的我变得偏执焦躁,甚至让完全陌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秦宇,闯入了我们的生活。所以,这是不是可以说明: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改变的并不只有我自己?
嫣然:姐姐,去哪儿
“姐姐,去哪儿?”
“别问了,跟我来!”
梦中,站在不远处的浅笑穿着一件蓝色布裙神秘地冲我招手。
我兴奋地向她跑去,努力想要拉住她的手,可她却离我越来越远,无论我怎么跑都追不上。最终醒过来。
这样的场景我在童年里经历过无数次。每当我追在浅笑身后问她去哪儿的时候,她都会神秘地回头冲我招手。就这样,五岁那年她带我去公园观看别人滑旱冰,因为我被撞倒磕破膝盖害她被妈妈责骂;七岁那年,我们一起踮起脚尖站在学校舞蹈房的玻璃窗下,欣赏高年级的学姐跳芭蕾舞;十岁那年,她带我偷偷跑到爸妈的教课大学,混入话剧社,看学生们画着浓烟的舞台妆表演话剧;十二岁那年,她趁爸妈睡午觉的时候,带我跑去郊外的池塘折荷花、钓鱼……
是浅笑让我的童年变得精彩有趣。以至于在小学五年级时,我在一篇作文中这样写道:我的姐姐是会魔法的人。只要她念起“别问了,跟我来”这句咒语,我就一定会得到一份超大惊喜。
所以,漫长的时光里,每当我想起那两句话,就会忍不住扬起嘴角。可现在,我突然记起,曾多次带我领略美好风景的浅笑,在车祸后复苏的那天狠狠地甩开了我的手。
我再也睡不着,起身前往爸妈的卧室。最近都是爸爸在医院守夜,妈妈在家陪我。空旷的客厅里洒满月光,深夜的寂静让我不由得竖起汗毛,我推开卧室的房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妈妈”,没有人回答。打开灯才发现卧室里空无一人。
我害怕极了,拿起电话拨给妈妈,她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她说浅笑打电话来说自己做了噩梦,一定要妈妈过去陪她。
我忍不住哭喊:“你可知道我胆子最小了,我自己在家害怕啊!”
“有什么可怕的,你姐躺在手术台上怎么就没说害怕!不要多事。”
电话断了,我握着听筒久久没有放下。
我一夜没睡,第二天天刚亮便乘公交车去了医院。正打算去买早餐的妈妈看起来脸色苍白,爸爸拿着毛巾准备去洗漱,看见我后小声叮嘱道:“你姐昨晚又头痛了很久,现在睡得正香,你千万不要吵醒她。”我点点头,心中闪过一丝不悦。自从姐姐病了,我好似成了多余的人,爸妈不但完全忽略我甚至还嫌我碍手碍脚,可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地不计较,不耍脾气,不添麻烦了。我推开窗户,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想借此把心中的郁结统统吐出去。妈妈这时推门进来,看到我立刻拉下了脸:“谁让你打开窗户的?你姐现在身体那么虚弱,最怕感冒了。你人都长这么大了,能不能也长点心啊?”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眼前这个对我怒目圆睁的女人真的是我那个温柔娴雅的教授妈妈吗?为什么我觉得她那么陌生?陌生得令我害怕和失望。
浅笑:妈妈,别说对不起
嫣然和秦宇正坐在窗边,轻声哼唱着那首我们姐妹为毕业晚会准备的合唱歌曲。到了歌曲的高潮部分,我忍不住张开嘴,试图让烂熟于心的旋律从喉咙里传出来,可声音干涩沙哑,在轻柔和谐的男女混声里显得格外突兀。
“嫣然,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在你姐面前唱歌,你怎么总是记不住!”妈妈厉声呵斥的声音传来时,我并没有想象中欣喜。
“对不起,阿姨,是浅笑说觉得闷,让我和嫣然唱给她听的!”秦宇无辜地瞥了我一眼。嫣然也摆出了惯用的委屈表情。没出事故之前我们全家都害怕看到她这副表情,会因此答应她诸多要求。可如今,我终于也有了令他们害怕的理由。
比如,只要我说:“妈,我头疼。”继而后面提出的所有要求都会得到应允。“你让嫣然帮我揉揉太阳穴好吗?”
果不其然,妈妈连说了一叠声的“好”,还嘱咐嫣然一定要手法轻柔。我一边享受着嫣然小心翼翼的按摩,一边偷偷观望着妈妈和秦羽紧张的表情,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笑笑,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说着又留下眼泪,“如果是妈妈坐在那个位置多好。你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你年龄还这么小……”
“妈!”我打断她,“过生日那天,给我做香菇鸡丝面吧,哪怕我不能吃,让我闻闻味也好。”
妈妈愣了几秒钟,突然转过身抽泣起来。嫣然帮我揉太阳穴的手有一点颤抖。一旁的秦宇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说:“别傻了,我爸说了,到时候你不但能喝粥,连蛋糕都可以吃。我爸可是专业的,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他啊!”
我冲他笑笑,自己都能感觉到这笑容里的苦涩。
其实,自从出车祸之后,我就变得非常矛盾。就像我故意捉弄嫣然;故意半夜以做噩梦这样的理由把妈妈折腾来医院;故意让爸爸在病房寸步不离地陪着我;故意板着脸跟秦宇说话……我明白,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想让他们都不好受,以此达到心理平衡。
可当我真的这样做了之后,看着嫣然隐忍的表情,看到妈妈因为半夜赶来医院,胃受了凉,疼得面色苍白的模样,看到右臂打着石膏的爸爸在我头痛严重时,偷偷转身擦掉眼泪的背影,看到无论我摆出多么臭的表情,秦宇总是一笑置之的样子时,为什么心里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反而更加不开心了?
嫣然:姐姐,别故意伤害我
“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秦宇拉开书包拉链,透出满满一大罐幸运星给浅笑。
我一边收拾桌上的杂物,一边假装不经意地回头打量那罐幸运星,心中不由得发出赞叹:“哇!在夕阳下真美!”
秦宇笑着继续对浅笑说:“这可是我熬了几个晚上才叠出来的。虽然形状不太好,但是你们女生不是都喜欢这个嘛。送给你,就当生日前的预热礼物。”
浅笑接过来,笑问:“秦宇,你干吗只对我这么好?五天后也是嫣然的生日,礼物是不是也应该有她的份?”
“不用不用,我不要!”我紧张地转过身,摆手推托。
浅笑望着我意味深长地笑笑,忽然说:“秦宇,不如你为我念一段诗句?”说着拿起手机,翻了一会递向他,说:“就是这段。”
我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秦宇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拒绝浅笑的要求,转而用低沉的声音朗诵起故城诗句中的其中一段: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我的脸色已经大变,这是我抄写在日记本扉页上的诗句,甚至我还在最后写了一句:谨以此诗献给你——秦宇。
望着浅笑脸上那熟悉一切的表情,我突然没来由地恼怒起来,皱紧眉头问她:“你偷看了我的日记本?”
秦宇碰碰我的手肘,示意我注意口气。这是浅笑出院以后,我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可以忍受她在爸妈面前戏弄我,也忍受爸妈对我的忽略,就算她故意让我在秦宇面前难为情也没关系。可这一刻,我无法忍让她,哪怕她是病人。也不能故意拿我的秘密心事来开玩笑。
浅笑望着我,有些心虚:“怎么会是我偷看,你昨晚回家之前把日记本放在了那把椅子上,不是吗?我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让妈妈递给我随手翻了翻。要我帮你说吗?妹妹?谨以此诗献给……”
“你觉得不公平是吗?”我大声地打断浅笑,旁边的秦宇也愣住了。我向前逼近了一步,俯视她,继续说:“因为全家人只有你受了重伤,所以你觉得不公平,因此你故意刁难我们,借此达到心理平衡。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所谓幸运的人,心里有多愧疚不安。自从你住院后,我们每天害怕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不愿意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希望时间永远停止。我们甘愿忍受你的任性、偏执、无理取闹。但周浅笑我告诉你,即使我们比你幸运,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对你有所亏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因为你痛苦一分,我们就会心疼十倍!”
秦宇用力推了我一把。我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像是忽然被施了定身术,愣在了原地。
浅笑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捶了两下太阳穴转而拔掉手上的枕头,努力撑着身体做起来。他不顾秦羽的阻拦,硬是单腿站在了我面前,秦羽立即出去叫我爸妈,我依旧愣愣的,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浅笑往前跳了一步,然后回头看着我,说:“要交换吗?你来变成我这副鬼样子,让我忍让你,讨好你,心疼你。”她说着又向前跳一步,继续回头看着我,“你来试试这种往前跳一步感觉浑身都要散架、头疼得快要裂开的滋味。”她不再看我,开始一步步单腿向着窗户跳去,在前进一步,她就可以抓到窗台,可是就差一步,她后仰摔倒在了地上,摔倒在了我面前。
浅笑:好像亲口对你们说对不起
“浅笑,浅笑,你听的到吗?”麻醉师又一次俯身轻柔地唤我的名字。我的眼前再次浮现那片大雾,只是雾里的景象越来越清晰。
那是阳光明媚的周六,因为老师周五布置了一篇写景作文,所以爸爸决定带着我们去郊游。那真的是非常美好的一天,妈妈做的金枪鱼寿司味道极好,我和妹妹各自拿着小笔记本记录所见所闻。爸妈在一旁散步。如果那天平安回到了家里,我有自信自己的作文一定会被老师当成范文在班上朗读。但是当天傍晚我就被送进了医院。
我只记得,嫣然在回来的路上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睡着了。妈妈看她睡得太难受,便让我与她换座位,我下车把住车门,看起爸爸小心翼翼地抱起嫣然,轻轻放在后座上,妈妈顺势揽住她,拂开她额头上的碎发,想看着婴儿一样露出慈爱的笑容。
我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故意把车窗开到最大,让凉爽的晚风吹走心头那丝不快。在拐弯的路口,爸爸提醒我系上安全带,我假装没听见,心里暗暗希望他帮我系,可他探过身来之前忘记了打转向灯。我看到对面车里,同样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脸惊慌的秦宇。在两车即将相撞时,爸爸猛地转动方向盘,致使整辆汽车倾斜着撞在了路边的树上,我从副驾驶座位上飞出来,直直摔落在了一旁的水渠里。
然后任外科医生的秦宇爸爸将我们一家送进了医院,或许是觉得我爸爸是为了躲避他的车才出事故的,他和秦宇非常照顾我。我知道,爸妈也一直因此对我心怀愧疚。可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心照不宣地隐瞒了嫣然。这样贴心的偏爱让我委屈、嫉妒、窝火、恼怒。
在我住院的近一个月时间里,我四处发泄这些情绪,可直到第三次被推入手术室的这一刻,却突然释怀了。嫣然说得对,我不该单单觉得自己不幸,我怎么能忘了我们是一家人?如果换位思考的话,我也会认为,相较于自己受苦,为自己最亲的人倒数生命,反而更加惊恐和残酷。
所以,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由着性子做了多少错事。但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亲口对他们说对不起。
嫣然:姐姐,别放开我的手
浅笑在手术结束的四十分钟以后停止了呼吸。
无论爸妈和秦羽怎么哀求,秦医生还是没能第三次从死神的手中把她抢回来。我这才知道,从第二次手术之后,姐姐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爸妈刻意的向我隐瞒了她的真实病况,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极力忍着不说那些话。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妈妈告诉我真相后,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姐姐说,可死神却不愿给予我们足够的告别时间。所以最终,我只握住她的手,哽咽着问了一句:“姐姐,去哪儿?”
她先是一愣,然后笑得像一朵午后的栀子花,她非常虚弱地对我说:“别问了,但这次不许跟来!”
听完这句话,我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秦宇:最后的秘密
三个月后,嫣然穿着崭新的制服走上讲台。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新名字,然后转身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周笑嫣,大家看到的我虽然是一个人,但事实上我是两个人的合体哦!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高中生涯里的对手,我会用两倍的努力,赢得最漂亮的胜利。”
台下的一片嘻笑声里,我坐在最后一排,把食指和拇指含在嘴里,从她吹了一记无比响亮的口哨。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曾经和浅笑打过一个赌:如果我能削完一个苹果保证皮不断的话,她就答应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所以,那天傍晚我很严肃地问她:“出车祸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她别过头,轻声说:“虽然我一直不想承认,但被抛出车外的瞬间,我的确在想:幸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而不是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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