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之后,独自一人到他乡求学,兴许是懂得了这些年母亲的良苦用心,对她尤为的眷顾起来。
每次电话一拨通,母亲总是叮嘱我,在学校要多吃点,多穿点,生活费不够的话就和她说,她会去想办法!后面的这些岁月里,对于这些话,我变得极其的敏感起来,每次听到,电话这头的我总忍不住鼻子发酸。挂了电话许久,总能清晰的感觉到,内心深处那最柔弱的地方,像被利刃狠狠的刺过一样。我想,这肯定是我坐在轮椅上那些年,所犯下的过错带来的恶果吧。我不理解母亲的那些岁月里,因为爱我,她确实受了很多不必要的伤害。
离家千里,每年只能回家两次,从学校出发后,赶一天到晚的车,汽车换火车,火车又换汽车,完了之后还得独自一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走一段路,目的只为见他们一面。
小城的黄昏总是那么美,夕阳斜斜的拉着身躯,天边的云朵被染成了酒红色,大地一片金黄,公路两旁的大树上,鸟儿在枝头叽呀叽呀的叫个不停,好像在为这一天最后的时刻欢颂般!这就是每次回家汽车快要驶入车站时我脑海里小城的记忆。每次我都很反对任何人来车站接我,我很享受在黄昏时回家的感觉,就像远征打仗的战士胜利归来一样,心里充满了满足和喜悦。这个时候我总是戴着耳机,静静的听着轻音乐,迈着轻盈的步伐,朝家的方向一步步的靠近。离家远远的就能看到守在门口,不停地朝远方张望的母亲。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会停下脚步,远远的,默默的注视一会这个身影。这个身影曾使我在异国他乡,内心充满希望,充满坚定。而在这一年两次的注视里,我也发现了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个身影不再那么的笔直和苗条,而是变得日渐佝偻和臃肿;这个身影不再像之前那样,能在我注视之前就朝我奔来,而是要等到我快要走到她面前时,才能看清楚我回来了。
每当我正视这个身影时,内心深处总是充满悔恨和酸楚,自责那些我坐轮椅上学的年纪里,所给她带来的伤害。没有任何人能体会到,行走和奔跑对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第一天摇着轮椅走入学堂时,在学校里那些异样的目光中,我把头埋得很低很低,我恨不得轮椅下面就有一条缝,能让我钻下去。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这些目光是那么的冰冷很害怕,就像一根根毒箭般,箭头全都指向我,伺机而动,只要我有一丝的妄动,便会朝我射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推着轮椅的母亲似乎也觉察到了我的异样,在我耳后轻轻的告诉我,让我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可那么年幼的我是办不到的,那些目光给那个年纪的我带来的伤害,太大了!
自入学以后,因为我坐在轮椅上,我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虽然所有人都很照顾我,可我没有朋友,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同学想去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玩的,在那么美好的年纪里,我尽然一个朋友都没有,而原因就因为我坐在轮椅上,我是一个残疾的男孩,我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自由行走,自由奔跑。每天课间只能把轮椅摇到窗子边,透过玻璃,静静的看着外面操场上嬉笑打闹的同学,由起初的羡慕和嫉妒,发展到后来的憎恨和厌恶。憎恨身边所有的人,不和他们说话,不和他们打招呼,甚至当所有人不存在,而这些人里,也包含了我的母亲,一位仁慈和善良的传统女性。
坐在轮椅上的那些岁月里,我曾无数次的问自己,为什么其他的小朋友能奔跑,能跳跃,而唯独我,只能用轮椅来代替?苦求无果后,我将这份伤痛转嫁到了身边所有爱我的人身上,而母亲是受伤害最严重的一个,其他的小朋友会因为我的暴躁而远离我,不理我,而唯独母亲一直无怨无悔的照顾着我,从没有对我那怕发过一次火。每次当我屈解她,羞辱她,憎恨她的时候,她总是会转过身去,一直一直的落泪,而那泪珠也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似乎一直流不完。那个年纪的我对于此是无动于衷的,面前这位爱我疼我照顾我的人,因为爱我而落泪,而我好像是个局外人,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般,就那么无情的看着她落泪,难过!后来当我认识到我的罪行时,我还经常想,那个年纪的我怎么雷不把我劈死算了。
在那个讨厌的轮椅上,我变得异常的孤僻,自闭,冷血,敏感。那么无情的将爱我人,一次次的伤害。
为了能让我站起来,能让我像同龄人那样自由的奔跑,跳跃,我父母他们倾家荡产,负债累累的到处为我奔波,为我治病。终于,在我将步入初中的时候,在昆明一家大型的医院里,医生告诉我,我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奔跑和跳跃了,我正常了,我不再需要轮椅了。听到这句话时,快八年没有落过任何一滴眼泪的我,抱着医生哭的撕心裂肺。这其中有酸涩,有喜悦,有很多常人未曾体会过的感受。而医生却在我耳边轻轻的和我说,其实我最应该感谢的人是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的母亲,她为我付出的真的太多了,此时我最应该抱的人是她。
于是,我轻轻的展开宽阔的胸膛,迎接这位爱我疼我最多,我给她伤害也最多的人,未曾贴身感受过,看似微胖的母亲,抱在怀里,尽是这么的憔悴和弱小,躺在我怀里的她,当听到我给她说:“妈妈,这些年孩儿对不起您!”这句话时,尽嚎啕大哭起来,任凭热泪一滴滴的流向我的胸怀。而我感觉这不是泪水,而是心底下落的巨石,不停的砸向我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有着蚀骨般的疼痛。
后来这些年里,终于彻悟,鼓足勇气好好爱她,并为当年坐在轮椅上对她做的那些事觉得懊丧。原来,自己在美妙的青春里,曾那么翻来覆去的将她残忍伤害。
她生日那天,远在他乡上学的我,平生第一次给她发去祝福的短信,后来父亲告诉我,看到短信的她,哭的像个小孩一样。于是我又明白,她要的,一直都是那么的少。
时至今日,每当想起我坐在轮椅上的那段青涩岁月,胸膛里还是止不住微微阵痛。我们年少时的那些情愫,在看似波澜不惊的成长中,是否如海底礁石般,残忍的触伤到了那些至亲之人?
亲爱的读者,趁你们的父母尚在,好好地对他们,岁月的风沙正在日渐袭击着他们那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年月,我们作为他们的至爱之人,是应该去体谅和善待他们的。
左左(QQ:1835220711)
2013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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