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何氏,祖籍宁波,生于赣州,在南昌长大成家,工作退休,直至老去。虽一生生于南方,长于南方,却身形魁梧,嗓音洪亮,宛若东北壮妇。南人北相,当属大吉,母亲也总是颇为自得的说“人是三截草,自己的三截都还算不错”。其实母亲只是和她们那个时代大多数的老人一样,一生为儿为女,操劳艰辛,却生性达观,容易满足。
母亲,为外公、外婆独女,从小很受宠爱,外公是个小作坊主,翻砂手艺过硬,文革前家境宽裕,拥有独栋两层小楼,经常带我母亲出没于万花楼、东方红等当时的高级场所,后来文革抄家,全部家产充公,被逼差点去跳江自尽。平反后,据说一共给赔偿了1000多元(那个时代几百元是很多人近10年的收入)。外公晚年凄凉,生病瘫痪在床,全靠母亲一人服侍,外婆晚年基本也是如此,可见母亲的担当和刚强。
母亲有一些同父异母的亲戚,由于一些原因很少来往,母亲全部的生活重心就是我们这个家。家庭财务大权母亲终身把持,内政外交经常一手独揽,父亲也乐得做甩手掌柜。母亲年轻时针线活甚为了得,扯布做几身衣服、打毛衣织毛裤件件有模有样;母亲烧鱼不如父亲,却也有绝活,五香肉粽、自制香肠、酒糟鱼、酱油肉,让这个家变得更加香气喷喷、热气腾腾。每次我回南昌,母亲总是要做个鸡蛋肉饼汤,大蓝边碗装盛,汤鲜肉嫩,上卧两个雄赳赳的秤砣蛋,分量十足。母亲在一旁看我吃喝过瘾,甚是惬意。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坐汽车又属于天然晕,所以母亲绝大多数的时间,只能走路去上班挣钱,走路去采买置办,走路去持家顾家,走路去为儿为女。靠着这双腿,母亲走过了一生的春秋岁月,和父亲一起撑起了这个家。
该怎么描述母亲呢?胆小善良、脾气却急躁;胸无城府、有时却也爱闹点小算计;年轻时不爱打扮,晚年儿女给整两件好点儿的衣服,也会天天穿在身上,四处显摆。母亲是个热心肠,光介绍对象就撮合成功了不下10对。母亲她们那代人是豁达的,前两天楼上楼下还因为晒被子晾衣服滴水破口大吵,过几天就又互相串门,神侃八卦。母亲没什么文化,在工厂当了一辈子产业工人,挣了一辈子微薄的薪水,退休后稳当的拿了几年退休工资,就很感恩知足。母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看看电视、听听越剧就能打发半天时光。母亲晚年最喜欢的就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聊天,热热闹闹,可惜这点愿望一年也只能满足三五回。母亲一生面薄,为人要强,不愿求人,但为了我能有份像点样的工作,努力模仿着客套着哀求着,到处求人,最后碰壁失望后母亲的自责痛哭,在我脑海里一直都很清晰,仿佛就在昨天。母亲也有虚荣心,儿女境况稍为有点起色,就天天满面红光的四处宣扬,和谁都想分享快乐,整个一派老天真。母亲一生节俭,退休后,在外面看见别人扔弃的瓶瓶罐罐,会捡回家卖钱,后竟养成习惯,看见不捡,就浑身不爽。在北京我们一起生活了几年,经常把家里的阳台堆满,为此我和母亲吵过好几次,我是担心把病菌带回家。母亲最后昏迷的那段时间,我真想再看见她一撩被子下床,迈着走了一辈子路的大长腿走出医院,捡几个瓶瓶罐罐回家,同时带上点得意满足的表情。只可惜,昨天只能是成为怀念,怀念却将成为永远,再也看不到了。
母亲实在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家,从昏迷住院第一天开始,就努力坚强的抗争这操蛋的疾病直至最后一刻。这个家也实在是离不开母亲,那段时间,我一回到南昌的家,感觉就是空,一种刻骨铭心的空!父亲满头白发的坐在桌边,无声的痛楚,亲戚们也是一片茫然失措。少了母亲,家真的是空缺了。
2013年2月10日深夜,我陪母亲过大年初一,看着母亲躺在病床上,握着母亲毫无知觉反应的手,悲凉无助,母亲的手脚因为吊针,几乎满布针眼,青淤浮肿;整个人因为长期昏迷卧床,打流食,消瘦成皮包骨。那一刻,我真是想,如果有轮回,如果有天堂,就让母亲安详的走吧,不要再插着这么多的管子,不要再承受这么多的痛苦。或许这世界确实不值得眷恋太久,如果老天就要安排这样的分别,那就这样散了吧,就这样散了吧。
2013年10月14日,70岁的母亲安详上路。和母亲在一起的39年甜苦记忆,在这一刻永远成为定格。说不出再见,却只能是永别。
母亲走后那两天,天刮狂风,我漫无目的的在家属大院晃悠。看着风中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枯枝残叶,漫天飞舞。周边的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原来所谓的国有企业工厂已全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南昌最好的商品小区,住满了土豪金,反衬着工厂老家属区的荒凉;许多曾经辉煌过的产业工人,现在纷纷成为了装卸工、搬运工、送奶员、送报员、摩的司机,为生计、为家庭、为儿女苦熬度日,人已中年却需从头再来。就如同这风中的枯叶,在这样的环境下,谁又能真正左右自己的命运呢。
母亲离开已经12天了,昨晚我在梦里终于又看见了她,看见了咧嘴大笑、口露缺牙的母亲。“只要我们住在对方心里,死亡就不是分离”。妈妈,天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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