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去看独居的祖母,她要我出去帮她买几样东西。一是大糕,新年里孩子们来拜年,按照老人们的习惯,除了给压岁钱,还应该有苹果、桔子、糖和大糕,意思是平平安安走大局,甜甜蜜蜜步步高。二是香菇,祖母说她还要炒十香菜。我打小就喜欢吃祖母炒的十香菜,搭着稀饭,就着春节前准备的包子,无限可口,无限美味。三是八宝饭,祖母说:“后天就送灶了,是礼拜一,你们都忙,回不来,我蒸点八宝饭吃吃,就算是送灶了吧。”我听着有点心酸,去年初秋祖父西去,如今只剩祖母一人独居,虽然隔三差五就有人回来看望祖母,但毕竟是一个人,临近春节,这份孤独感会比平日强烈许多。
我在祖母现居的老屋子里住了整整十年,那正是我人生中的头一个十年。那时候祖父母都才不到70岁,身体很好,每年春节前夕,祖父和祖母是全家最忙碌的人。祖母忙着预备菜肴,祖父忙着预备包子馅。我刚好是寒假,午饭后就帮着祖父弄包子馅。祖父总是拿出一个小半导体,听着扬州评话,他忙着洗豆沙,我的任务就是剐萝卜丝。一只大盆,里面放着专门的刨刀,其实也就是一块书本大小的木板,中间有蜂窝似的小洞眼,拿着白萝卜在洞眼上来回滑动,细长雪白的萝卜丝就从洞眼的另一侧滑落盆中,还伴着略带辣味的萝卜汁。脚边堆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萝卜,身旁还有一个用来取暖的火炉子,上面煮着开水。我就这样一边和祖父一起听评话,一边手持萝卜来回滑动着,半个下午,大半盆萝卜丝便堆在盆里。有时因为萝卜已被刨得很小,很薄,不小心将手指滑在刨刀上,鲜血立即渗了出来,我大声喊疼,祖父便忙不迭的帮我找创口贴……
经过几天的准备,加工后的包子馅就装满了几个大罐子,有豆沙、萝卜丝、芝麻糖和咸菜。祖父母知道我最喜欢吃萝卜丝包子,所以萝卜丝的馅总是最多的。再后来就是父亲或伯父的任务,带着这些馅去专门的店里,有师傅负责捏成包子并蒸熟、晾干,最后拾进篮子里带回来,挂在屋梁上。整个过程被称作“年蒸”。当然其中也有我的任务,因为不同的馅包成包子就很难分别,所以还得用一种红色的液体,用筷子或小棍沾了点在蒸熟的包子上,可以事先设定,萝卜丝包子上点一个红点,豆沙上点两个,咸菜上点三个,芝麻糖包子上就不点。这个过程就是我的任务,被称作“点红”。
年三十终于到了,姑父是厨师出身,所以每年的年夜饭都由他掌勺,九十年代初期是没有去饭店吃年夜饭习惯的,也没有哪家饭店三十晚上还开门的。家里的大圆桌放在堂屋的中央,冷热荤素总能摆满一桌,全家14口人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其乐融融。席间孩子们要大声的恭喜祖父和祖母,然后二老就笑眯眯的挨个派发压岁钱。
不用多久,孩子们就不愿吃东西了,溜出门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烟火,各自燃放起来,还互相攀比谁的高,谁的好看。
饭后全家开始搓圆子,因为年初一早晨必须吃汤圆,寓意团圆。在一切停当之后,各自回家,收看晚会。
时过境迁,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孩如今都已为人父母,当年的老人如今更是耄耋之年。如今每年的除夕,堂姐和表姐都回公婆家过年,身在外地的堂弟也都来去匆匆,今年祖父也已故去,当年的除夕是不可能再被复制了。
我一直以为,生活条件虽然好了,但人对节日的期待也淡了。佳肴不足以成为节日的诱惑,团圆也不是必须实现的愿望。在利益生计的碾压下,团圆的亲情如同春节,正也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如今不用再去准备包子馅了,如今也不会再去年蒸了;如今不会再有人给我压岁钱了,如今也不会再去兴高采烈的放烟火了。
还好,还有祖母炒的十香菜,依然是无限可口、无限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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