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快过小年了,我想起了母亲。她姓陈,名字叫小年,是腊月二十四出生的。母亲八岁就到刘家当童养媳,直到七十八岁去世,从没有过星期天,七十年如一日,天天忙碌不停,就象一个陀螺,不停地运转,最后没有力气了,才慢慢地倒下。母亲的一生虽然很辛苦,但我从没有听见她叫一声苦,喊一声累,而是经常看到她充满幸福的笑容。
我记得小时候生产队用机器打麦子的日子,小伙伴们就象过年一样高兴。队长买来肉鱼、粉条、海带和一些新鲜蔬菜,都交给我母亲,由她主厨,为打麦子的社员提供生活。母亲烧的菜,色香味俱全,大人小孩都吃得津津有味。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够吃蒸肉,别提有多爽了。看着一盆盆饭菜被人们吃个精光,听着人们对她的好评,母亲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由于许多小孩闹食,往往下饭的菜不够吃,母亲就把自己腌制的萝卜、雪里红、韭菜和白菜梗子拿出来下饭,社员们吃了一碗添二碗,母亲的腌菜炒了一盘又一盘。她腌的菜又脆又香,就是不打麦子,乡亲们平时也来要腌菜,母亲都慷慨给予。在人们的“多谢”声中,母亲的笑容温暖着乡邻。
长大了,我成了一名基层公务员。每当我获得奖状和荣誉证书的时候,母亲总是拿在手上横看直看。她不识字,看了一会就要念给她听。我以颁奖人的口气读完后,母亲就象自己得了奖一样,脸上露出陶醉的笑容。
我有一双儿女了,全家四口人挤在镇机关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办公室里,父母住在张刘村的老屋里。为了照看小孩,母亲每天很早步行五里路给我们做早餐,晚上将孩子们安排睡下后才回去。那年冬天很冷,母亲给我儿子穿上很多衣服,胸前围上一个兜肚,腰间系上围裙。不到两岁的儿子在地上到处乱跑,母亲追着喂食,喊他“峰婆子,快回来!”因为儿子叫露峰,穿戴臃肿象个老婆婆,所以母亲称他为“峰婆子”。小露峰回答说“陈婆子,你快来。”母亲追上去,将他抱在怀里,幸福的笑容象太阳挂在母亲的脸上。
儿女都上学了,父母则在张刘村的老屋里种菜、养鸡。有一年夏天沉湖发大水,我抢险回去路过老屋旁边,看见母亲在给倒扶的蔬菜陪土。她要我吃了饭再走,我没有推辞。那时饥肠辘辘,很想吃点东西。母亲说:“这几天下雨,家里没什么菜,我给你打几个鸡蛋。”我说吃糖蛋,母亲就忙活去了。不一会,母亲就端着一大碗荷包蛋放在桌上。看起来热腾腾的,闻起来香喷喷的,吃起来甜滋滋的。停电了风扇不转,我吃得满头大汗,母亲站在旁边,用巴扇给我扇风。我把十个鸡蛋吃完了,母亲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她叫我休息一会,说父亲拿着渔网弄鱼去了,还说水稻田里都有鱼,等会带碗鱼去。我就在堂屋里的竹床上看书,可是眼皮打架,很快就睡着了。迷糊中感到身上有阵阵凉风吹过,醒来才知道凉爽的风来自母亲的巴扇。她用扇子为我驱赶蚊子和署热,使我安心舒适地睡了两个多小时。母亲说“桥儿,你睡得真香,鼾声也很大,跟你父亲一个样。”母亲说着,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父亲回来了,将半篓子里活蹦乱跳的鱼放在我面前,要我挑选大一点的拿回去。我只要了几条,母亲又给我装了几条,而且将孩子们喜欢吃的黄牯鱼和土憨巴鱼全部给了我。她要快点回去,让孩子们晚饭时吃到了新鲜鱼。我提着鱼回去时,看到母亲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当我的儿女长大成人的时候,母亲已经年过古稀了。她总是闲不住,有时给种植大户锄草,有时去捡花。若是没人请去打工,她就去捡柴禾,拾稻穗。我劝她“又不是没吃的,还去闹什么。”母亲说“你们都不宽余,我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有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回去给家里劈柴,母亲提着半篮子稻谷回来了。她告诉我:现在人们用机器割谷,总是割不干净。她捡了半天,就有十多斤了。她用手指着稻谷对我说“你看看,这是糯谷,我多捡一些,到腊月给你们做炒米。”她捧起金灿灿的稻谷就象捧着金子一样高兴,脸上泛起欢快的笑容。母亲没有食言,她足足捡了一箩筐糯谷,用板车推到加工厂里扎成了白花花的糯米。有天早上我顶着寒霜给父母送菜,看到母亲正在丰收渠里淘糯米。水面上结满了薄薄的一层冰,母亲掀开冰块,用小笤箕分几次淘米。她的双手通红,手背发肿,冻裂的口子渗出了丝丝血迹。寒冬腊月,母亲长期和冷水打交道,为我们置办熏肉、腊鱼、烘干子、腐豆腐、炒米等年货。她那一双布满青筋的手象锯齿一样粗糙,手背上的冻伤露出红红的肉色。我看了心疼,要去淘米,母亲不让,说我的手是拿笔的,冻伤了不便写字。在那四壁透风的厨房里,母亲为我们制作了精美的食品。当我们分享她的劳动成果的时候,母亲爽朗的笑容就象春天的花朵那样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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