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被罩一般是上午洗了等到日落时分才会完全干,被罩一干,母亲就开始赶工缝被子,往往忙到外面的天全黑了还会剩一两床被子。我们姐弟几个站在炕沿边,饥肠辘辘地等母亲缝完被子煮饭吃。母亲蹲在炕上,把一床被子平铺开,飞快地抽着手里的长针,一上一下,看得人眼花缭乱。缝久了,她的眉就不自觉地皱深了。她的眼老花了,不皱眉觑眼是看不清针的。
生活中的琐事常常让人觉得丧气,有时想想,活着究竟为了什么?看到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父母,总觉得生活没什么意义。但想到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让父母下半辈子安享晚年,似乎又找到了生存的意义。
渐渐的,街上也有了年味儿。地上可以零星看到红色的碎纸屑,那是小孩子提前放鞭炮炸开的。街道两旁也摆满了各式小摊,有卖鞭炮的,有卖鸡鸭鱼一类的,也有卖春联、窗花和年画的,还有卖糖果瓜子的。卖年画的大叔最有趣,他的年画摆在地上,他自己站在一旁,戴了又大又厚的棉帽,穿着长到膝盖的军大衣,两手插到袖筒里,也不吆喝也不说话,眯着眼看过往的行人,像要睡着了。路过的人随手拿起一个财神问他:“多少钱?”他的棉帽遮住耳朵听不太清,便把身子往前一探,看到人家询问的眼神,才从袖筒里慢腾腾地掏出一只手,伸两个指头出来,是两块钱的意思。我猜他不愿开口大概是觉得一说话就冒出一口热气,身体就会冷些。放眼望去,可以看到一条街两旁摆着的摊子十有八九是卖年画的。我暗暗替他担心,这么多人,卖一张财神才两块钱,他要卖到什么时候,才能赚够钱回家过年。我问爸爸,爸爸笑了笑,说:“还是能赚一些的。”希望财神带给他好运。
路过糖果摊,可以看到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糖果。有些糖果散开了口,隐约可见黄褐色的糖体牢牢粘住包装纸。吃喝讲究的城里人是不会买这样劣质的糖果招待客人的,城里娇生惯养的小孩子也不会看得起它们——超市里包装精美的糖果都不屑一顾。它们孤零零地被搁置在街边,无人问津。每每路过糖果摊,爸爸总会皱眉抱怨:“现在的人甚也吃不下,我们小时候要有个糖蛋蛋,那可是乐得不能。”但这糖果还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双颊冻得通红的乡下女人,裹着头巾,站在摊前和老板讲价。我猜也许她是来城里置办年货的,看到街边有卖糖果的,犹豫几下,还是决定买些回去。家里的小孩子见了,一定欢喜。
在春节联欢晚会欢乐的开场曲中,终于迎来除夕夜。母亲张罗着年夜饭,父亲带着我们包饺子,姥爷坐在沙发上给五岁的小侄女讲“年”的故事:“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年’的怪兽,头上长角,非常凶猛。每隔三百六十五天,年就会到人住的地方吃人。后来人们发现,年怕火光、红色和爆竹声。为了赶跑年,人们就发明了鞭炮和春联……”
我在一旁静静听着,突然笑了起来,中国神话总能以简单的故事阐述深刻的哲理。
原来,年,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从未离开。
它,就是时间。
它见证了人世的沧桑,让孩提成长为青年,青年过渡到壮年,壮年再到暮年,最终,生命画上句号。年,年年都来,悄声无息地在人身上留下岁月的印迹,它用揶揄地眼光默默注视那些自以为可以用鞭炮、火光、欢笑声吓跑它的愚蠢的人们。
生命是一种轮回,我们坚强无畏地活着,赡养抚育我们成人的老者,哺育延续我们生命的子女。终于,不再害怕年这个怪兽。
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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