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觉得弟过得没我好,甚至于从小我就这么觉得。
当我现在还在享受着所谓的优越的女大学生生活,从来没经历过生活的苦难,却还时常抱怨大学的乏味与枯燥时,我那比我还小两岁的弟弟却已早早地走入社会了。我从来不和他谈我学的专业,或者我喜欢的《红楼梦》和各种杂书,也不和他谈我的梦想和向往,因为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不是我不屑于和他谈,而是我心疼,心疼他对于这些的茫然与困惑,心疼他常常落有灰尘的蓝色工作服上面那张稚嫩的脸。
弟从小便不爱上学,幼儿园开学第一天就是被爸妈用棍子赶去学校的,即使这样,中途还是会跑回家,死活不肯去学校。他似乎对外面的世界有种莫名的焦虑和恐惧,不敢面对。由于不爱学习,成绩不好,他于是就变成了老师们眼中所谓的“差生”,自卑而卑微……不仅不爱学习,那些精致的小孩都有的习惯、爱好他都没有。精致的小孩吃饭挑食,身体娇弱,而他不管什么菜都可以狼吞虎咽地吃下好几碗;精致的小孩喜欢看各种动画片,而他那时候几乎从来不看电视;精致的小孩都会在美术作业本上画出太阳、白云、花朵,而他只会用彩笔描出纠织的线条;精致的小孩似乎都有自己的小伙伴,弟却常常很孤单……他的胖、雀斑、天生偏黄的头发、抽象的画作、“差生”的头衔等都成为被其他的小孩嘲笑的“把柄”。
我常常看到他被别的小孩嘲笑时的恼羞成怒,接着就是维护尊严的战争了,而我一边劝架一边哭,多希望有一天弟能变得“优秀”,变得强大而不容侵犯。那时候感觉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坏小孩”。对于弟的童年,我没问过他自己的回忆,但我总觉得那是灰暗的。
他上初一的时候我上初三,我们在同一所学校,他们教室的外墙壁有一方黑板,正对着一个过道,过道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可以看到那个黑板上的“光荣榜”,每逢初三的学生周考或月考后,考得好的就会“榜上有名”。几乎每次都会有我的名字,而且名列前茅。弟常和他那些“兄弟伙”在过道里玩闹,当然也会看到那醒目的光荣榜,他会指着我的名字对他们说:“这是我姐。”他们也会笑话他:“你看看你自己,怎么不向你姐学学?!”他不会生气,也不在意,只是咧嘴笑笑。
那时候我和他每天一起骑自行车上学,自行车总会有些故障,链条之类的小问题他总会自己修,有时轮胎爆了,他会把车推到熟人的店里去修。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操心过,弟总会帮我解决。有一次,早上我们为了尽快到学校,就选择了走一条近路,那条路以前走着还好,我们竟忘了前一天夜里下了雨,把车骑上去才发现泥泞不堪。不一会儿,车轮就转不动了,全是泥巴。于是我就手足无措了,心里愤愤的,又担心会迟到,眼睛甚至还可以挤出泪水来。那时候的我是个十足的“乖乖女”,家长宠爱,老师喜欢,考试考得不理想也会暗自哭鼻子的那种。当时只见弟不慌不忙的把自行车抬到马路上,然后走过来把我的自行车也抬了上去,他知道我抬不动。我看着他的背影在泥泞里缓行,背影不再弱弱的,却很结实,觉得他不是我的弟弟,像是我的哥哥。把自行车都抬上马路后,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笔,开始慢慢剔除车轮上的泥巴,很费力,我看见他那有着星星点点雀斑的脸上渗出了汗珠。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拿出一支笔,忙活起来,却动作笨拙,无能为力。过了一会儿,弟的那辆自行车的车轮就逃脱了泥巴的束缚,竟可以动了。他把车推到我面前,说:“姐,你先骑我的车去学校吧,不然要迟到了。”我心里还是惦记着“义气”的,就拒绝了,坚持要待会一起走。谁知弟竟急了,非得让我先走,说:“我今天不上学了,作业也没写好,我回家算了,你快走吧!”弟就是这样,不怕迟到,不怕挨老师的惩罚,他已习惯这样。我拗不过他,心里怀着歉疚,骑他的自行车先走了。回头看了看弟,他依然弯着腰吃力地忙活着,偌大的天地里他的身影那么小……早读课的时候,我去上厕所时经过他们教室,眼睛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弟,他被罚站在教室最后面,因为迟到。我鼻子一酸,眼泪滚了出来……再看看他的身影,那么那么地小……放学后回到家,我问他:“不是说你今天不上学的么,怎么又去了?”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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