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每次得的都是感冒咳嗽,所以药方还是有所相似的。到后来,我练就了看到药材就可以知道哪些药一起煮出来的味道的本领。比方说,出现苦杏仁碎和甘草的时候,这一副药煮出来的最苦的,而且是一种非常干净的苦;如果出现白芥子和蝉蜕了,这一副煮出来苦味中会带有酸味,这也是我非常讨厌的一种情况;如果出现了桔梗片和野菊花,这一副药就比较给面子,味道是透明的甘。说它透明,是因为它就像煮得温温的水,加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甘……
虽说都是治咳止咳的药方,但实际上又会因为每一次咳嗽原因的不同而采用不同的药。比方说,如果是因为上火而咳嗽,药方里常常会有天花粉或四叶参(也可能是鸡骨草);如果是着凉感冒最后引起了咳嗽,药方里可能会有少量的苍耳子;如果痰多,药方里面可能会有瓜子金、桔梗或者杏仁……
说到杏仁,我想起我的高中数学老师说的她自己的经历。有那么一回,她生病咳嗽不止。因为大概知道杏仁有止咳的功效,所以吃了很多杏仁。但苦杏仁是有小毒的。她说吃了之后她就头晕眼花,最后赶紧吃了些什么相克的东西解毒。她说的时候表情夸张,惹得大家都笑作一团。可是,中药材是多么奇妙的东西,一副药里可能会“君臣佐使”全有,不同的药方会用不同的药引,药材可能会有小毒……《本草纲目》里分有水部,土部甚至火部,万事万物都是用药。
先前读了谭恩美的《喜福会》,有听说她曾经一度想把书名该做《风水》(Winds and Water),以至于我顿时对中国传统文化里的“风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中国人眼里的“风”和“水”似乎具有非常特别的意义。如果仅仅说这些是古代朴素唯物主义的一部分,似乎太狭隘了。中国百姓的“风”和“水”是如此地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啊!比方说“风”。
相信我们都曾经有惧怕喝中药的经历,年幼的我毫不例外。印象至深的是,小学的一次生病,药很晚才煮好了,凌晨的时候母亲把我从床上叫醒,说是要喝中药了。我顿时既恐惧又愤怒,又哭又闹满心的不情愿。母亲虽说第二天还要上班,却还锲而不舍地抚慰我。直到最后,我一边哭一边把那难喝至极的黑东西灌下肚子。还未喝完,就开始反胃呕吐。在那次以后,我一旦是喝了极苦的药就很容易呕吐。那时母亲在一旁轻轻抚着我的背一边帮我顺气,一边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把‘风’都呕出来就不咳了。”
“风”?“风”是什么?它是怎么进入我的身体的?
我突然又想到很多关于“风”的故事。坐在电动车上的时候,母亲总会要我戴好头盔,说是别让“风”吹到;感冒头疼了,大人就会说是入了“风”;咳嗽的时候如果痰是青色的,就会说是中了“风”毒……“风”在年幼的我的心里成了一个来去无影却无所不为的神奇物质。
只是随着长大,那些感冒咳嗽的原因也逐渐科学化、明朗化,不再像以前一样用一种类似于故事的方式来诉说。而恰巧的是,我与城里的两位老中医的交集也在那时开始减少。他们中的一位去了香港工作,另一位退了休。听说去香港的老中医的儿子继承了父业,他的儿子其实也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再后来,得了感冒咳嗽,常常看的是西医。每次吃西药或打吊针的时候,母亲都会叹息说,西药很“削”。虽然当时不明白,但也大概猜到是“对身体不好”的意思。有时候看中医,也会去正规的中医院。那里自然也是有经验丰富的老中医。有一次去开调理身体的药方,他说,没有人是需要总喝中药的。我心里竟隐约感到一阵失落。
直到几个月前,赶在开学报到前生了一场病。带病来到珠海,去了某个社区诊所。那个医师倒也奇怪。号了脉便说了一大堆什么“这种咳嗽是由海洋性气候引起的”、什么这个“菌”那个“病毒”之类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折腾了半天,最后我连他开的药都不敢吃。那时候,行李包里面还带着从家乡带回来的中药。药材特殊的香味从纸袋中渗透出来,显得特别迷人。如今的我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畏惧中药的苦味,仿佛那苦味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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