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中药,我想大多数人首先联想到的应该是一碗黑不溜秋的,散发着一股股难以名状的古怪草药味的,喝下去时可以让舌头苦上好一阵子的不明液体。然而就是有着这样可怖名声的中药——哪怕它曾经也是我所避犹不及的——如今却成了我成长中不可或缺的一段至为珍贵的记忆。
小时候,常常得咳嗽的病,一咳嗽便是咳上很久一段时间。我们有“百日咳”之说。但我们所说的“百日咳”又与那个冰冰冷冷、清楚诠释的医药专有名词“百日咳(顿咳)”似乎不那么一样。总之,当“百日咳”从长辈口中蹦出来时,总觉得它神神秘秘。大人们叨了一阵的“百日咳”,末了便会叹上一句——“这孩子体质有点弱。”
于是在年幼的我脑中,又多了一个新名词“体质”。 常常觉得“体质”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比方说,一群人烧烤,回来之后喝了同样的凉茶,最后却是有的人安然无恙,有的人却开始喉咙疼痛咳嗽。这时,要是有个长辈,她或他可能会说上这么一段话——“你体质不行啊,凉茶也压不下热气,去看看中医开上两副中药吧。”
于是这人便带到了“老中医”的面前。
在童年的印象中,我去看“老中医”的次数和探亲的次数有一拼。其实也并非我病得多,虽然我病得不少,但主要是因为中药喝过两副后不见效就一定要换药。因此为同一个病,要看上二三次“老中医”。说到“老中医”,我想因为每个城市都会有那么一两个“老中医”。人们说起他们时,自然不是联想到什么装神弄鬼的“江湖郎中”,而是一位口碑载道、沉默寡言、鹤发童颜的老医师。无论是什么疑难杂症,只待他不紧不慢地号了个脉,看看你的舌头,便可以给出一张可以到达药到病除效果的药方。
记忆中年幼的我坐在“老中医”面前了,正襟危坐还在不停地咳嗽。我看着这位德隆望尊的老人,心里有点紧张。“老中医”的“门诊”不过是老人家里的大厅,厅里摆上一张大的红木桌,几张木沙发,来就诊的人或在大厅或在门外排队。
老人先会问上几个问题,“什么病征”、“咳了多久”、“痰是什么颜色”……诸如此类的问题。陪同我的母亲一一作了回答。
“手。”老人的声音轻柔得像扫过百子柜的鸡毛掸子。
我赶紧把手腕放在桌子上一个小小的枕头上,老人四指合拢压在“脉”上。那个小枕头使用最最普通的碎花棉布做成的,里面不知道是塞了破布还是旧棉絮。大概是怕磨损,也是为方便清洗,小枕头的外面套一塑料薄膜袋。手腕放在上面冰凉,、柔软的感觉让人有躺在舒服的绸缎垫子上、高枕美梦的错觉。
老人还在把脉,偶尔稍稍移动手指的位置。无论是前一秒还在街头巷尾激烈地和菜贩讨价还价的家庭主妇,或是刚刚还在和工友肆无忌惮地谈笑的农民工,又或是进门前还哭喊着要回家的小男孩……所有的人悄无声息,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祥和与平静中。
“伸舌头。”在我的意识远走高飞的时候,老人便会突然冒出一句。于是,我赶紧把舌头伸出来。老人只是瞥了一眼,便拿起笔写开来了,一气呵成。有时候也许稍稍停下来思考或修改。
那药方,我从来不会看懂。老人用的是钢笔,写出来却是毛笔的效果。但药方抓药的阿姨们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明白。抓药,这时最愉快的时候。那些药材,在百子柜里整整齐齐地躺着,散发出清香。在它们被混起来煮之前是多么可爱!
我常常趴在柜台收集药的小铁铲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阿姨抓药。每当她熟练地对照药方在几十个柜子里找到对应的药材,迅速地在天平上称了称,紧接着倒进小铁铲里,我都会马上拿起那一味药好奇地闻闻看看摸摸,就差尝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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