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天空,苦逼的暗恋
瘦瘦是真瘦,他拔着两条大长腿走过那条两边长满银杏树的水泥路时,一阵风刮起,漫天的银杏叶子,黄蝴蝶般,瘦瘦的白T恤仿佛一面旗子,落落就看到了瘦瘦的上身骨架和那两排码的齐齐的肋骨。满头的乱发被风顺到后面,露出一张苍黄的长脸,迎着风,使劲鼓着眼睛,满是依然赴死的萧瑟意味,落落小小的心倏忽鼓鼓的,风灌到脖子里,钻到每一寸肌肤,却不再觉得冷,而是嗖嗖的凉意。晚上落落做梦,梦见了风中的瘦瘦和自己,瘦瘦的白T恤迎风招展,自己的头发却齐臀般长,那一眼,影响深刻。事隔多少年,落落还记得那一眼。然,那日的心底倏忽开阔,似乎不曾有任何证明存在的纹丝痕迹。因这种种原因,落落几乎夜夜被梦境索绕,却渐渐释然了,甚而觉得梦即是自己的梦,与现实也并未大差别,现实中求不得的,梦中或有可能拾得,所以从另一方面看,做梦无外乎神游,有时候,比亲力亲为的游览更切实。
“瘦瘦也是一个梦游者。”落落一厢情愿地认为,
“我跟踪过你哩!”落落这样对瘦瘦说时,瘦瘦已不再是当年的瘦瘦了。
记忆常常给现实披上一层薄薄的面纱,甚而完全失了真实的摸样,那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就因为漫天纷纷而下黄色落叶,落落眼中的瘦瘦就不再是瘦瘦了,变成了那秋天里的一道亮丽风景,排排的肋骨,也妖娆万分。落落心里被秋风吹得冰凉,看到此番情景复添冰凉,却甜丝丝的。秋天里,人的情绪如同喝饱了水的棉花,鼓鼓涨涨的,到处寻找一个倾泻的地方,人的思绪却如同晒透的萝卜丝,扭捏着,皱皱巴巴,舒展不开。看到这漫天的黄色,落落的心就“嚯”一声喝彩,像一双大手把一面旗子哗一声甩在了猎猎的寒风里,角角落落都撑开了。这时候路的尽头,出现了瘦瘦。他就不小心落在了落落的某一处角落里,拿橡皮擦都擦不掉了。几十年了,落落都记着瘦瘦的那个模样,那天的大风,和落叶。瘦瘦这个名字也是落落起的。
落落还不认识瘦瘦的时候,希希很严肃得对落落说过:“你迟早会嫁出去的,你未来另一半的母亲一定在某个地方给你生了你的另一半。”说完洋洋得意。
落落说:“我的另一半可能是夭折了。”
希希又盯着落落的眼睛很严肃得说:“那会再生一个另一半。”
落落就笑了,人高马大的希希说这种话,矫揉造作地很,两个人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自欺欺人得厉害,却也很鼓舞人心。落落对所有人说:“我要找个有感觉的男人……。”“噢……”希希嘴张得跟吃了青蛙似的,全然失去了对这个话题的兴趣。
“瘦瘦的母亲把他生下来,就注定了是落落的一半。”希希后来如此证实自己的说法。落落却觉得瘦瘦就是秋天从树上掉下来的一片黄色叶子,旋啊旋得就旋到了那条路的尽头,是掉在落落眼睛的一颗沙子,揉也揉不掉。常常会听到落落说:“看,瘦瘦。”让人不由得想起“看,飞机!”便抬了头向天空望去,天空似乎从此就变成只是秋天的天空,满满的蓝色,瑟瑟的风,微凉的气息,一切都喝风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拍着手哗哗地响,那是落落想象的与瘦瘦见面时大树的喝彩。再次碰到瘦瘦是在图书馆,落落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这地方,横看竖看都有趣。高高的书架快要顶着天花板,图书管理员在长长的梯子上上上下下,落落就拿羡慕万分的眼神伸着脖子仰着脸看,喉咙似乎还咕咕地咽着唾沫,仿佛那梯子通到的不是书架顶,而是屋顶外的天空,天空外的天空。
落落将一本书从架子上抽出来的瞬间,从书之间的缝隙中看见了快到拐角的瘦瘦闪了一下身影,她心想:“刚才莫不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要不怎么会这么巧。”瘦瘦依然很瘦,只是不再是白色的T恤,还罩了一件土黄色的夹克衫,图书馆没风,他的夹克衫却要扬起来一般,头发还是根根竖着。落落就想起了跟阿累一面之交的鲁迅。“他的面孔是黄里带白,瘦得教人担心,好像大病新愈的人,但是精神很好,没有一点颓唐的样子。头发约莫一寸长,原是瓦片头,显然好久没剪了,却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直竖着。胡须很打眼,好像浓墨写的隶体“一”字。”落落每次读都觉得这个阿累很不简单,几个字儿,鲁迅先生仿佛就站在眼前,每每想起最后那声呐喊:“鲁迅先生与我们同在。”就仿佛能看到阿累伸着手,振臂高呼。看到瘦瘦,便想起了阿累,想起了鲁迅。这是怎样一种奇特的相像。但是,瘦瘦却断然缺乏了“民族魂”的。“或许是因为他缺乏鲁迅隶书“一”字胡须的缘故吧。”落落如此解释。他埋着头拐过拐角的时候,眼睛落在脚尖上,长长的眼睛好像向书架这边睃了一下,又落回脚尖了,让人忍不住想看看他脚尖到底有了什么稀奇东西。瘦瘦的眼神飘过来时落落却闪了一下身子避开了。黑色的大书包规规矩矩地背在他的肩上,小学生模样。落落忍不住转到另一排书架前又抽了一本书,瘦瘦却早已不在了,对面只是空空白白的墙壁。希希后来鄙夷地说:“一眼怎么可能看见那么多,你这完全是自己想象杜撰,回忆的层层包装。”落落连连点头说:“哪有?哪有?真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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