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秋天,总是一首芳香而又淳厚的诗。
菜场门前的马路两旁有一排苍老的香樟树,一过中秋,细碎的小花和满枝的碎果缀满了枝头。淡淡幽香,秋水般倾注在徐徐清风里,激荡着人们的生活和往事。
古老的香樟树是阿婆的宝贝。深秋的黄昏或午后,她会准时在树下铺开一张白里透黑的塑料布,摆上几种不知名的蔬菜和水果,开始了她一天的生活。
每天下班的路上,阿婆的小摊就成了我常去的地方。她摆的东西并不多,一堆沾满泥土味的红薯,几把小青菜,几根不中看丝瓜,几束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小葱儿,像花儿一样依偎在她的身边,这些都是她自家屋前屋后小块空地上种出来的,虽不如大超市里的蔬果那么硕大肥厚、光亮鲜嫩。但是,从正冒着白气的嫩芽上,足见它们是大自然中真正的美味之物。
这位看上去苦兮兮的阿婆,也是一位真正的极为大方之人。去她那摊上买了几回之后,她就开始额外赠送了,“喏,这扎葱儿也给你……”。再以后,不但每次都要添足称头,红红的柿子、带根的香菜,常常也成了她买卖的“添头”。每次我买完菜付了钱,不等找头就转身离去的时候,阿婆都会送上几句:“这个不来事的……”。于是,一个坚决要给找头,一个执意不肯收,执拗不过,有时难免客客气气,拉拉扯扯。路人看了,不免发笑:“到底发生了哈么事,哈尼是买,哈尼是卖啊!”一时半会,还真是难以分辨。
打那以后,我们之间就以“阿婆”“小青年”相互地称呼开了。妻子对我说:凭直觉,她是一个习惯了整日劳作、过苦日子的,而且“有故事”的人。在她身上,一定会有一段不平常的经历,至少会有她那个时代的人共同的甘苦。
一声声甜甜的“阿婆”和一句句毫不起眼的“吆喝”,情系着彼此的相守,让我们有了与生俱来的默契感和说不完的话。
阿婆姓黄,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是家里的长子,身上自然有那个年代女人的多灾多难。我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问她,生怕无意中触痛了阿婆陈腐的伤疤。而爽朗的阿婆却毫无顾忌地谈起她的“个人隐私”,长长岁月里的沧桑变故,也许会让她防不胜防,但也就无需再防了。
阿婆十分平静地讲着自己是如何成为童养媳,如何养儿育女,如何从无到有地一步一步地“经营”起自己的这个小摊。如今,她靠着自己的辛劳和汗水,在那一张塑料布上撑起了自己的一片天,但好景却不常有,她也有“不幸”的时候。
犹记得有一阵子,镇上为了创建文明卫生城镇,由多个部门联合执法,大力整治街道乱设摊的问题,阿婆的“小摊”自然就成为了关注和打击的对象,在那一段“被流窜和被迁徙”的日子,她们像牛马一样被人肆意驱赶,像苍蝇一样漫天飞舞,没有尊严,更没有自由,却依然不失淳朴和善良。
有一年春节前夕,单位里发了一些水果,想到再过几天我们全家就要回老家团聚。放学的时候,我把水果分出了一半,放在塑料袋里,顺便给黄阿婆捎了过去。
之后的几天,我经过她的摊位时,没有故意跟她招呼,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她把新鲜的蔬菜往我自行车里送。终于有一天,她似乎是准时地“守候”在那里,等候我的到来。远远地就伸出手,想要稳稳的抓住我的车把手,用力地拉到她的摊儿边,不断地把蔬菜往车篓里装,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然后转过身子,麻利地从蛇皮袋里取出了一个结满了痂的小布袋,里面装满了熟透的决明子,径直递到我手上。
记得有一段时间,她觉得好久没有看见我们夫妻一起买菜的情景,就随意问了我一句:“小孩的妈妈,怎么好久不来了?”我无意中说了一句:“哦,她呀!最近身体不太好,体检查出了血压有一点高。买菜和爬楼梯这种活儿,就不麻烦她了。”说完,我头也不回,就匆匆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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