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最悲歌
夜犹未绝。
他独自披上棉袍,无言,久久凝望月光,叹一口气。踏上大宋的山河,登楼远望,凄清的月色流动着,吹冷了院中孤寂无主的梧桐,肩头的秋风轻轻啜泣着,裹挟几片枯残的梧桐叶在夜空中久久回旋…………
随意拾起枯朽的树叶,他仔细端详:本来苍绿的叶已经变黄发黑,残缺着几片肢体,卷曲着枯干失水的躯干,他轻轻把树叶放在掌心,用力,再用力。树叶发出痛苦的尖叫,瞬间分崩离析,化为粉末。“真是脆生极了”他闪过这样的念头。“我的天下也脆生极了”他发出一声悲叹。惊起几只寒鸦。他看着这间小院,几月前,这棵梧桐还是那样青葱碧绿,几月前,这里还有歌姬在轻歌曼舞,几月前,这里还有文武大臣吹嘘的豪言壮语。几月前,终究只是几月前。几月前,多情的南唐后主李煜又怎会料到几月后天下已然改姓宋。再无他的一席之地。
回望明月、回望故国、回望南唐。“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他单薄之体无法承载南唐之重。他的纤细手指无法掌控屠刀之重。历史似乎选择错了,他应该和李白纵横山水;和李商隐共话夜雨;和苏轼散发弄舟。在诗坛上留下一曲曲不朽诗篇。而不是当一个皇帝,因为他不懂治国方略,不懂开疆拓土。“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只是一个诗人啊!
望望明月,他突然生出一股不吐不快的豪气。亡国之痛,离别之愁,山河沦丧之苦都在此了。他丢开棉袍,咬破中指,鲜血喷洒在灰白的土地上,那是他的滴滴真情啊!来吧,以天地为纸,明月为砚,以我血为墨,挥洒出后主的诗情吧!月色中,一股股鲜血飞溅;月色中,一个人影在狂暴的飞舞;月色中,一个诗人的灵魂在呐喊自己的悲歌。他疯狂地写,用最不羁的草书挥洒出生命的精彩。一指血尽,咬破另一指。亡国、离别、山河沦丧的痛苦疯狂奔涌!无限悲情在此诗,无限悲诗在此情!恍惚中,天地隐去了,小院隐去了,世间的红尘芳华,灯火阑珊都隐去了。只剩下一纸明月,一树梧桐。明月无形,愁绪有形。黑暗中,无边的愁思像一江东去的春水横 于天地之间。他似乎听见了春水的摧枯拉朽,似乎听到了春水的绝响。于是他笑了,笑的凄厉,笑的悲愤!一口鲜血在空中形成了娇艳血花。恍惚中,他倒下了,天地之中只剩下他的慨叹: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江春水,一江春水最悲歌!
他躺在地上。因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天空中银河奔流。也许千年之后,无人记得他的词,无人记得一江春水的悲歌。只记得南唐后主李煜,一个可笑的亡国君主。
夜越来越深。黑暗中,一个超脱的灵魂飘然,只留下一江春水最悲歌的千年绝唱,只留下“无言独上西楼”的愁绪,只留下一夜悲的怒放,殇的挽歌。
公元975年 南唐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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