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钻心地疼啊！”
“那您干吗还裹脚，那么疼怎么走路啊？”
“那个年代都这样，走惯了就把那疼给磨平了。”
“可为什么我奶奶就不用裹脚呢？”
“你奶奶比姥姥年轻呀，赶上好时候了啊！”
“那我能看看您的脚吗？”
“这脚有啥好看的呀，再把俺外孙女给吓着！”
虽然嘴上说不让看，但晚上临睡时，姥还是当着我的面把那双尖嘴的小鞋脱了，然后是缠的一层层的裹脚布，等最后就要看到我期待的小脚时，我却反悔了，拿手捂着眼直嚷：“我不看了，我害怕”。惹得姥姥哈哈大笑，连平日里不怎么笑的姥爷都笑得口中香烟的烟灰直往下掉……
基本上在姥姥家最多住三天，时间一到我就像长了虱子似的浑身不自在。有两次是爷爷来接的，见到那辆熟得不能再熟的自行车，我从它停稳就爬上去不再下来，生怕真像舅舅说的那样“把你拴到院里小枣树上不让走”。终于要走了，姥爷总会比其他人要再多送一段路，背着手的他与推着车子的爷爷边走边聊，这对当年办公桌对办公桌的同事，是亲家更是好友。记得姥爷说过：“孩子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该说就说。”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懂得一个父亲的温暖用心。
姥爷的去世对于姥姥不能不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那时的她已经有八十岁了吧？兴许是放心不下姥姥，已被下过多次病危通知书的姥爷走之前趁着精神好些把小菜园规整好，又把那个被称为姥姥的“工作间”的厨房房顶修了修，一切在他看来似乎是放心以后，就倒在了病床上，任凭儿女们再怎么呼唤与哭泣也无济于事！相扶相携五十多年的两个人从此隔了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五十多年，一万八千多天，这些时光摞在一起叫感情，也叫生活。姥姥或许一直无法接受还小她几岁的姥爷已离开，精神状态与身体状况都不怎么好，却仍旧坚持独居在那个小院里，任谁说也不搬。她说她自己很好，唯有一次，已上高中的我随她去放羊，那只养了很多年的老山羊劲儿大的我拽都拽不住绳子，姥姥在身后冲我喊：“孩子，快撒手，别让它把你绊倒，上次它也是这样一下把我给摔地下了！”自觉失言的她突然就闭口不再言语，我却听得真切，不敢回头，因为早已泪流满面。
大二时放暑假刚到家的我，吃晚饭时被爷爷提醒道：“放假回来了，明天去看看你姥姥吧！”想到老妈的手机这阵子老是没信号，好不容易接通了那声音也与往日的爽朗利落不同，而到了下班时间却没有出现在家里的种种现象，我的心一沉。第二天一大早冒着大雨走着去了姥姥家，守在床边的姨问躺在床上已瘦得脱了形的姥姥：“你看谁来看你了”？平日里干活麻利的姥姥只剩下摇头和点头，气息微弱的一句话要分成几段说。我坐在床边一直握着她那只布满针孔的手，那只盛夏里却只有一丝温度近乎冰凉的手……
姥姥的病和胃有关，这是一个多么折磨人的病啊！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只能靠吊瓶和流质的东西来维持生命，想吃的东西买回来只吃一口就要被折腾得疼痛难忍，病痛折磨着姥姥的身体，也是在折磨着儿女们的心哪！
儿女们的孝心还是没能留住姥姥，她和姥爷一样也在一个夏天离开了，被葬在了姥爷的身旁。从此，那个熟悉的小院没有了熟悉的身影，姨和妈都不愿去面对这个事实，也不敢再走进她们生活了多年的胡同与小院，因为只要一进去，所有的记忆都会涌过来把人淹没，让泪水泛滥。后来，姥姥去世一周年祭日，我们从舅舅家一同去了小院，仅一年的时间，那里的孤寂与清冷让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与感觉，那种没有人气的萧条充斥着每个角落。姨和妈靠在姥姥姥爷生前的床边哭泣，而屋外是街坊邻里帮忙的喧闹声……
姥姥刚过世那几年，每到十月初一我都能梦到她，每次都不和我说话，就那么远远儿地望着我慈爱地笑。只是后来，我再也没有梦到过她。今年去给舅舅拜年，抽个空儿独自跑到这个村子中那扇我最熟悉的门前，紧闭的大门上落的锁都已锈迹斑斑，看来是绝少有人进去。突然就想起小时候每当见到姥姥家锁着大门时，我都能找到姥姥藏在门口不远处的钥匙的事。现在的这把锁根本就已形同虚设，两边的墙都已朽了，而后面厨房那儿更是早就成了躺倒的，或许是因了主人不再，它也要休息休息吧？！放眼望去，曾经干净温馨的院落现已成衰草一片，如此的熟悉又陌生。我转头，沿着胡同返回，心想那曾经的温暖是再也回不来了，和旧时光一起深埋于记忆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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