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说年龄小,因干活肯吃苦,队里给我评分日记9。5分(农活全、身体壮才是10分),这鼓励给我莫大的力量。割麦子时,我低头弯腰,冲劲足、不当落后。农谚“头一天胳膊第二天腿,第三天头上活见鬼”是说割麦子的苦累程度。这话确也不假,一天下来腰腿疼,周身散架一样,连洗手洗脸的劲儿都没有了,刚躺床上就呼呼睡去。五月的农活忙、乱:收割、运输、打场、交公粮,一环扣一环,忙的人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样,走个不停。早起晚归,夜里还要干,遇风雨天,更是乱上加乱。尽管这样,没有一个不出工,也没有人叫苦喊累,我想是丰收的喜悦掩去了人的疲劳和辛苦。
每个生产队都争交第一车公粮,为国家做贡献。一天下午,我们队打了第一场麦子,准备向粮站交第一车公粮。麦粒饱满润泽,装满了二十几个麻袋,每麻袋不足二百斤。小拖拉机停在麦场中间,队长在后斗上,用两根细竹竿插一短横幅,红底黄字“XX村XX队”。装车时,队长光着膀子喊了一声“年轻人装车啦”,便走过去十多个年轻力壮的人。这时,在场边休息的霍老五也走了过去。“五十几岁的人了,他怎么能干的了”我想。我扛不动麻袋,就帮着往别人身上抬,抬麻袋的人,抓住四角用力一悠放到肩上,再往拖拉机上装。别的人轻松自如,轮到霍老五,他光着膀子,左手叉腰,身上的肌肉松弛下垂,我担心他不堪如此重负,不由说“你岁数大了,别扛了”。话刚落,一边的政工员怒声怪我“胡说,这苦活,贫下中农都抢着干,他更得干”。霍老五微微一笑,向我一摆手,做好了准备。我把麻袋放到他肩上时,他上身猛地下弯,两腿颤抖,我立即扶住麻袋,怕把他压倒。我感到霍老五用尽毕生的力气挺直了腰,却又迈不开脚步。腿轻微的抖动,没有人帮忙,没有人劝阻。片刻,只见他晃悠着身子往前走,这时,我仿佛觉得那麻袋像小山一样压着这个老人。当他勉强支撑到离拖拉机几步之遥时,终因体力不支倒靠在拖拉机后斗上,麻袋掉在了地上。霍老五也重重的碰到后斗的挡板上。前额流出了血。众人一阵哄笑,夹杂着粗俗的话,没有人前来帮忙,我不忍目睹,走过去扶他站起来,霍老五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细细的血流淌到脖子里,孙女笑梅慌着跑过去,用小手巾按在伤口上,叫了声“爷爷”泪水便夺眶而出。我同情他这样的遭遇,这对这样一位老人是不平等的。他没有尊严,更得不到关爱,他用什么样的力量对待这一切呢?第二天霍老五头缠纱布,又出工了。
后来,我又有一次深刻接触他的机会,这使我感受到了他的胸怀和人生态度。 麦收过后,紧接着是给秋苗浇水,机水井昼夜不停,社员较忙,轮班倒替。那天,轮到我和笑梅前半夜,霍老五来替孙女,水在地里慢慢的流,水流在干涸的地上发出咕咕的响声。马灯在地上发出昏黄的亮光,夜里繁星闪闪,风凉爽宜人。我感到霍老五并不是政工员说的那样,我不歧视这个老人,便主动和他说话,用尊重的语气,他说到了逆境中的想法、生活的意义。
他告诉我,年轻时积极追求进步,他家里虽说富有,那都是几辈人吃苦耐劳、省吃俭用积累下来的,秉承“勤劳致富”的古训,幼年时,家教严,生活朴素,没有过一天奢侈的日子;少年时,赶上了土地革命,已在县城读书的他,拥护支持土改,回家劝父亲把财产交给工作队,并帮忙在村里开展工作,激进的思想、叛逆的行为让父亲痛不欲生,骂他愧对祖先。他的所作所为得到工作队的表扬,加上他读过书,便留他在工作队做些文秘工作。因家庭问题,没有加入党组织,但他对革命工作有着深深的向往。后来在西安一家工厂参加工作,担任仓库保管,一干十几年,期间敬业有加,勤恳尽责,厂领导和同事都很钦佩,一家老小平淡的生活。“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保持中立,恪守己任不参加阶级斗争,不脱离工作岗位,家庭成分导致他最后受到了冲击,按地富反坏右分子对待。回老家后,不停的批斗、乡邻的唾骂、政治形势的高压,使他的生活急速逆转、每况愈下。面对如此,他的思想经历了痛苦的过程。但是,清白的人生让他自问无愧,用坦荡的胸怀和忍受的毅力对待这一切。他是个乐观的人,读过不少书,深晓处之泰然这一道理。儿媳去世后,含辛茹苦把孙女养大,祖孙俩艰辛度日,保持与人和善的态度,心态不卑下,他想着总有一天问题会洗清的。他把自己喻为夜行人正企盼天亮。他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肩上能跑马;还说戒急用忍。他讲的一些道理,当时我不太明白,但听起来很新鲜、很受启发。夜色渐深,霍老五和我边看水浇地,边聊他琐碎的往事。看的出,他很愿意和我说话,他说我是个坦诚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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