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想起,我的刻薄到哪里去了?
记不得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曾对我说过“丁涵,我觉得你有时候说话好刻薄。”我竟意外的有些欣喜“我也觉得”然后是一阵傻笑,近乎自嘲,近乎惊异。刻薄有什么好呢,何至于这样高兴?
及至认识杜公,才又觉得,刻薄也是好的。杜公,是张晓风女士介绍认识的。杜公爱憎分明,看到不顺眼的事非爆出来不可。有一次他极讨厌的一个人穿了一身新西装来炫耀。
“西装倒是好,可惜里面的不好!”
“哦,衬衫也是新买的呀!”
“我是指衬衫里面的。”
“汗衫?”
“比汗衫更里面的!”
读到这里,我不禁莞尔。多可爱的一个人啊,说别人不好,还非得让别人自己说出来。张晓风女士说得好“很多人觉得他的嘴刻薄,不厚道,积不了福,我倒很喜欢他这一点,大概因为他做的事我也想做——却不好意思做。”别人未必就不想这么做,只是都没有杜公这样的率直,这样的随性而为。
世人都说黛玉刻薄得很,“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我却偏偏喜爱她这一点。虽然是些刺人的话,未必不是真的,若是由别人说出来,必定是九曲十八弯也探不出其中的深意,况且别人也不一定肯说。黛玉是不会绕弯的,她也不屑于绕弯,于是便得了孤高自诩,目无下尘这样的评判。
许多人学不来黛玉,就像我学不来宝钗一样。而我,何至于把刻薄弄丢了呢?不单把刻薄弄丢了,连带那点肆意,那点懵懂。
以前喜欢读一把辛酸泪,几度情与愁的红楼梦;读流浪异乡,多情忧郁的小王子。现在读在炎炎暑日里看尽武汉几度春秋的池莉;读看遍叶嫩花初,新桐初引,霜之始凝,夜之始静,果之初熟,茶之方馨的张晓风。
以前喜欢在忙碌中寻得一方净土,读那些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现在只在闲极无聊时,看看那春日里漾开了笑脸的花朵,夏日里在风中一一举的荷花,秋日里红遍万山的枫叶,冬日里傲霜斗雪的梅花。
以前可以不太费力地记下一串串数字和号码而长久不忘。现在却只得写在纸上,时常翻看。
以前会斗嘴,会耍赖。现在会沉默,会微笑。
以前遇事会凑热闹,会围观起哄,会评论,会指责。现在只会漠然走过“关我什么事”。
是时间把我们的“以前”都偷走了。然后只留下“现在”。我们在“现在”看一朝流水,一片云朵,一蓑烟雨,一幕烟岚。将来,“现在”也会成为“以前”。我们却渐行渐远。
只是,我虽常感于“现在”的美好,却不免缅怀“以前”的烂漫。
我怎么把刻薄弄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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