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时间在走,只知道自己在长大,只知道自己的生活一天天明朗鲜活起来,却忘记了在岁月的那一头,有些人在慢慢老去,他们的生活正一天天暗淡无光,一日日悲凉。他们在努力地拽住时间的尾巴,不为别的,只为多看一眼奔在岁月前头的亲人。
想奶奶了。
接连几天,梦里全是她。那种强烈的思念像井底涌出的泉,按捺不住。想那头稀疏的白发,想那脸深深的皱纹,想那昏黄苍凉的眼睛,想那干枯变形布满老茧的的双手,想那熟悉亲切的呼唤。想着念着,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我是奶奶养大的。在我两岁那年,弟弟出生了。父母忙于工作,无暇同时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只好把我送到乡下奶奶家。从此,在那个安静的小村庄,我开始了我的童年。
爷爷是个严肃沉默的人,记忆中,除了他偶尔教我数学或者写字以外,我们再无别的交流,所以对他充满了敬畏。而奶奶则是一个随和平实的的农村妇女。她用她特有的温情养育着我,用她最大的努力给了我一个美好难忘的的童年。
我出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太好的条件,吃饱穿暖已经是不错了。可是,奶奶却总将普通的东西做出特别的味道。奶奶会把黑乎乎的咸菜疙瘩洗净,切成细细的丝,放在粗瓷小碟里,淋上几滴香醇的芝麻油。奶奶会把榆钱或者槐花掺上面糊糊放在锅里煎,煎成黄澄澄的菜肴。奶奶会把花生豆和芝麻在小锅里焙熟,用擀杖磨碎,撒上盐,就做成了香喷喷的芝麻椒盐。奶奶能把鸡蛋做成六种不同的菜式:炖鸡蛋羹,炒鸡蛋花,煮茶叶蛋,炸鸡蛋饼,做鸡蛋荷包,腌咸鸡蛋。奶奶会把瓜子一颗颗剥好,放在我的手心,让我把白嫩嫩的瓜子仁一口吃掉,那种过瘾的吃法现在想来仍然回味无穷。奶奶会在听说炸爆米花的人来了之后特意跑两条街去为我炸爆米花。有时,还会吃到新鲜东西,比如水果罐头,牛肉罐头,咸鱼罐头,或者一瓶香甜的蜂蜜。这些奢侈品本是晚辈们拿来孝敬奶奶的,却被奶奶拿来解了我的馋。在那样一个物质贫乏,零食更是奢侈品的的年代,我却吃着这辈子最好吃的美味。直到现在,仍然怀念那留在唇齿之间的香甜和温暖。
那时候,常常去前街一个大伯家找他们家的小女儿玩,有时玩的忘记时间。而每到夕阳西下,天空被彩霞浸染成橘红色,鸟儿拖着夕阳的余辉归巢了,羊群也咩咩叫着踏上回家的路,奶奶那声呼唤--倩啊,回家喽--便准时的飘荡在炊烟袅袅的村庄上空。那声音穿过树林,穿过麦场,穿过高高矮矮的屋顶,悠远深长。这声音仿佛是有魔力的。听了这声音,就是再有几多不舍,我也会赶紧告别玩伴,奔着这声音回家去。沉沉暮霭中,远远地就看见奶奶倚在门边,焦虑而又耐心的张望。等我走近了,奶奶便轻轻拍拍我的头,捏捏我的脸,嗔怪到:“死丫头,又忘记回家了,又不要奶奶了。”晚上睡觉时,瓷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听着窗外蛐蛐的叫声,躺在奶奶的怀里,撒娇玩闹。奶奶不会唱摇篮曲,也不会讲故事,可是她总是用她那温暖厚实的手掌轻轻摩挲我的背,一圈又一圈。那特有的粗糙手掌划过皮肤的感觉很是惬意,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也一天天长大。我早已习惯了春天去看男孩子们爬树掏鸟窝,夏天和小朋友疯跑着去捕蝉,秋天去金黄的田野捡麦穗,冬天围在奶奶的灶膛前烤火。我喜欢去村南那条小河里捕鱼捉虾捡贝壳,喜欢和邻居家的小孩子去田里烤红薯,喜欢奶奶煮的嫩黄的玉米,炒的焦脆的花生。奶奶是我唯一的依靠,生活的全部,我甚至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爸爸妈妈,也从来没有向奶奶问起过他们。可是就在我六岁那年,我被告知要回到爸妈身边去。我这才知道我原本不属于这个小村庄。可是对于那个遥远的家,对于那些陌生的家人,我没有一点印象,也没有一点好奇和向往,而是莫名的惶恐和排斥。我问:“奶奶,我能不能不去那个家。”奶奶笑着说:“傻丫头,那里才是你的家,那里有你的爸爸妈妈,怎么能不回去呢。”“我不要爸爸妈妈,我有奶奶就够了,要不我和奶奶一起走。”奶奶摇了摇头,说:“奶奶怎么能跟你呆一辈子。奶奶会想你的,也会去看你的。在爸爸妈妈身边,你要乖乖的听话,不要惹他们生气。他们很忙,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你要是想奶奶了,也可以跟爸爸妈妈说,让他们带你回来看看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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