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向远处眺望。不远处有一座碉堡，碉堡的顶端高高指向宁静辽远的天空。它就这样耸立在一片温和的阳光里面，显得虚幻而不真实，好像海市蜃楼一样。又好像一座王子和公主居住的城堡。
男孩知道，只要越过那座碉堡，小镇的出口就到了。
于是他浅浅的一笑。恍惚间，眼前出现了女孩歪着头调皮地喊他哥哥时的模样。
于是他又向前迈出了一步。女孩摇着他的胳膊让他快点回家。
突然，整个世界好像被按下了播放键。
震耳欲聋的响声在一瞬间填满了周围每一个罅隙。眼前忽然纷飞起无数的碎片尘埃，世界被凌乱地炸开。碎成五彩缤纷的许多片。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看不见了。视野里只剩下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碎片。男孩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他的头发凌乱的飘了起来。他想喊。可是他似乎也变成了其中小小的一枚碎片，被风一吹便轻轻地飞上了天空。
小煦！男孩大声地喊着女孩的名字。他看见那些碎片变成了女孩含着泪花的眼睛。
然后，然后是什么呢？男孩费力地回忆着。然后他便回到了这里，推开门，看见了熟睡的小煦。
是这样么？一定是的。他想。小煦不知道我回来了，她看不见我。
女孩的眼角忽然渗出一滴泪来，她在梦里轻轻呢喃着，“哥哥……”男孩呆坐在床边，不知是喜是悲。他的脸埋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楚。
月光笼罩着深夜的小屋。屋里的一切都被涂上了一层朦胧的浅浅的银色。墙角那架落满灰尘的钢琴像一位等待了很久的唱诗班被遗忘的孩子。它忽然揉了揉眼睛，唱出了一个低沉的音符。这枚音符穿透了沉重的夜色，月光里柔软的灰尘跳起了舞。男孩诧异地抬起手指。他又按下了另外一个琴键。这回它唱出的是清脆的高音。男孩笑了，他转头看了看女孩。女孩依旧沉睡着。
男孩垂下了眼，他在钢琴前坐下。修长有力的手指落在整齐的黑白键上。缓缓地琴声便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那是肖邦的《夜曲》。优雅的旋律像秋天漫天飞舞的金色梧桐叶子那般，它们在苍茫的夜色里纷飞着。
男孩的思绪随着它一起飘了起来。他想起了战争前夕无数个宁静的夜晚。每天晚上，男孩总会给女孩弹琴。女孩总是安静的坐在他身边，一改白天的淘气，一句话也不讲。她只是眨巴着大眼睛，那些音符盛开在她空灵的眼眸里，就像飘荡在深邃的天空里那样。而男孩总是很专注的样子，他的手指就像给钢琴在施魔法一样，许许多多美丽的音符从琴键上不停地涌出来。
那时候女孩总是缠着他问他什么时候教她弹琴。他总是笑呵呵的摸摸女孩软软的头发说，等小煦长大一点了，哥哥就教小煦弹琴。而女孩总是不满的撅着嘴吵着要学。男孩就会把女孩抱到膝上。女孩把她的小手按在钢琴上，钢琴总是不配合的发出抗议的响声。
男孩会哈哈的笑，他说，看吧，小煦你还太小了呢。钢琴都有意见了。
清幽的月光总会安静的淌过他们身边，就像一条银白的小溪，里面倒印着他们一起弹琴的模样。还有那些清浅天真的岁月。
只是没多久，战争便纷沓而至。炮火声打破了小镇安静的夜晚。男孩不再弹琴了，他和女孩躲在屋子里。他记得父亲离开时千叮嘱他的话。他说，你们要乖乖等爸爸回来不要乱跑。还有，你是哥哥要保护好小煦啊。
他很认真的点点头。他说，爸爸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小煦的！女孩拉着父亲的衣角哭着让他不要离开。男孩一把把女孩抱了起来，他说，爸爸要去打仗了。小煦不要害怕有我呢。哥哥一定会保护小煦的。女孩用亮晶晶的眸子信任得瞧着他。
他想起了那天自己苍白的诺言，在现实面前仿佛一个精致易碎的肥皂泡一样。
晨光熹微，天边升起了那颗闪亮的启明星。黎明驱逐着黑夜。男孩发现自己开始变得透明起来。琴键上的手指渐渐的无力，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好惊恐得等待着。等待着黎明将黑夜吞噬，等待着朝霞染红天际，等待着新的一天即将奏响的炮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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