袜子洞

记得那次踢了半天的球，新买的袜子竟有了对称的两个洞。这样的情况以前还真没有过，属于典型宅男的我哪有这样运动过。在惊讶之余我想起了一件事，心中不免有深深的愧疚。

我的母亲和我一样，袜子从不会烂掉。而我的父亲却有点特立独行了。他的袜子最多可以穿三次，便张开两个大大的口。所以母亲常常说父亲的脚上长了牙，还提议要给父亲买纸糊的袜子，穿一次便可以扔了。每次父亲脱掉鞋子洗脚时，总会被母亲看到那两个大洞。母亲总会唠叨，怎么又烂了，以后别穿算了。而我总会笑得前俯后仰，开玩笑说要母亲给父亲买一双铁袜子。这时父亲并不会说话，只是微微笑一笑。母亲说的多了，父亲便学会快速地脱掉袜子，不让母亲看到。但是母亲并不需要看到袜子，只要看一下父亲那慌张的动作与表情，便知道又烂了。

因为这袜子的使用期也太短了，所以父亲并不介意穿烂了的袜子，而且也从不要求母亲买。倒是我买袜子的频率较高。袜子穿旧了，不好看了，我便不会再穿。父亲每次拿着我不要的袜子，痛心地说这么好的袜子怎么就不要了，又没烂，于是他便拿去继续穿。如果母亲听到，又要开父亲的玩笑了，说如果我们全家都像你那样穿袜子，那不得饿死啊。父亲并不会反驳，同样只是轻轻一笑。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的袜子烂得那么快，也没有问，甚至没有想过要知道，只是拿这个作为一个笑料而已。而我的母亲也许也不知道，作为家庭主妇的她只是心疼那一双双袜子而已。而我的父亲心中是充满愧疚的，他更不好意思抱怨了，也不会想过解释，只是微微一笑。

他的儿子和妻子都没有看到他扛着一大捆竹子在崎岖的山路上缓缓前行。庞大的竹子东扭西扭，拽得父亲那矮小的身材东摇西晃。粗糙的解放鞋底与袜子磨得沙沙响，粗大的纤维开始发热，一定也炙烤着父亲的皮肤。时间一久自然便有了一个大洞。粗大的汗滴驰骋在父亲那英俊的脸上，一定很痒吧。清楚地可以听到父亲厚重的喘息声，它与袜子与鞋摩擦的沙沙声以及竹子碰撞的声音长久飘荡在寂静的竹林里。

他们也不会看到在某个寒冷的中午，父亲与一伙一块进山砍竹的汉子围坐在一个火堆旁。寒冷的风在竹林里呼啸，十分地嚣张。父亲一边与人有说有笑，一边脱下鞋子，将脚凑到火堆旁。脚上立即升起一股白气，袜子已经很湿了，脚也冻得麻木了。父亲闻到了一股焦臭味，抬起脚一看已经冒烟了。他难道不疼吗！他抬起头对着其他人笑着说：“嗨！又是一个大洞，回去又得挨老婆的骂了。”这时他的心里也许有的仅仅是愧疚而已，后悔自己没注意，有烧坏了一双袜子。他不会关心这时他的脚上已起了一个大大的水泡。回到家的他没有被问及是否累了，而是被责怪与嘲笑，因为袜子又破了。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任由你们说，最多也只是笑一笑罢了。

对于这件事我是万分的愧疚的。为什么我会对这一切无动于衷，连一丝思考也没有了。也许我认为这一切都理所当然，这一切对父亲来说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的。这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又怎会与稀奇的袜子洞扯上关系呢？

后续

刚刚进入大学，我便得了一个噩耗。我的父亲在一个建筑工地上被一块铁片割断了两根脚趾。母亲在电话里有了明显的不安，而电话这头的我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我安慰母亲不要担心，父亲一定会没事的，但我比母亲更为担心。身在千里之外的我能为父亲做什么了，什么都做不了。一个个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尘土飞扬的工地，炙热的空气烘烤着劳作的工人们，黝黑的皮肤上闪烁着点点汗滴。突然传来痛苦的叫喊，那声音是那般的熟悉。顺着声音我看见了我的父亲，他捂住鲜血直流的脚，发出炼狱般的呻吟。我的心快被撕碎了。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被汗水挤满，那是怎样的一种疼痛啊。滚烫的血水染红鞋，浸透了袜子。而那早已有一个洞的袜子又该多一个染红了的大大的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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