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多么让人亲切土地啊。
儿时,我们一群顽童在她的肌体上摸爬滚打;饿了,吃泥土赐予我们的食物;渴了,茗一口泥土中渗出的清泉;夜晚,住在泥墙泥瓦的泥房里;白天,一双光脚行走在泥土上,挖一团湿润的泥土,做枪或是做人,捏出许多天真的幻想。而现在,当我走出泥土时常行走在干净的水泥地板上,一双被形形色色的袜子与鞋子包裹着的双脚苍白颓废奇痒难忍,它远离了阳光和泥土,它怀念那与之相恋的地气。
金、木、水、火、土,土在中国古代,有着承载万物的意象。女娲,这位传说中的圣母,用泥土塑造了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对泥土的热爱,也就激烈如爱情、恒久如亲情。记得小时候,胳膊腿划伤了,我们就会用些阳光暴晒过的细土敷上,不出半个月,那伤口竟然结痂好了。还有一种偏方,小孩子要是肚子痛发烧,就抠一团水缸里最下面的泥苔,厚厚地糊在小孩子的肚脐上,竟然也能退烧治肚子痛。我曾经很好奇,问祖母为什么会这样。祖母只是笑着,回答不出来。问急了,只说,泥土是人的根呢,能不好?
外公常说,人吃土一辈子,土吃人一口。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外公如今已经长眠在地下。那日,我座在长满青草的坟前,隔着厚厚的泥土回味外公的形象。常常,一车车黄泥被他从山坡边拉回来。堆积如小山了,外公开始一点一点地精选、碾细、晒干,然后,和水、踩匀、沤熟,再一铲一铲堆成小山。这时,外公会把做好的熟泥小心翼翼地盖起来,亦不许我们靠近玩耍。风和日丽的日子,外公就拿出模具,开始制造他的泥瓦、泥壶、泥罐。但是常常,一阵风雨过后,外公的大部分劳作都会化作乌有。但他并不气馁,天一放睛,又会开始他的劳作。到了秋后,能够装一窑的泥瓦、泥壶、泥罐就会被他制作出来。这时,外公就会时常座在自制的泥瓦凳上,吧一口旱烟,喝一口自制的泥壶里烧出的茶水,满心欢喜地看着他的作品走神。等到冬至来临,外公又会在山坡边挖出一口土窑,把那些制成的半成品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送过来放进去,封窑顶,择吉日,小心翼翼在烧制。通常,烧七日、凉七日、出窑七日。这期间,外公大部分时间吃住在窑上,心情既忧郁又高兴,随着出窑临近结束,外公会越发忐忑不安,因为一窑的东西,每年至多只有一半能烧好。这时外婆就会安慰他说,好了好了,老天就只让你收一半呢,剩下的,从哪里来,你就让他到哪里去吧。——这段往事,成了我们回忆外公的经典故事。
当了一辈子泥瓦匠,烧了一辈子土窑,莳弄了一辈子泥土的外公竟然是那样地钟情泥土,临走前半年,他仍然做着泥具,烧着泥窑,还说,和泥土打交道,人才活得实在。外公似乎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因为有泥土与他为伴。
那个咋暖还寒的春夜,我坐家乡的田埂上,月光如水,一片美丽如毯的油菜花从眼前一路烂漫出去,山坡边,则是与月光相应成趣的素白。我知道,那是盛开的梨花。我为家乡的泥土生长出这样的收成而自豪。我贪婪地呼吸着泥土与鲜花的芳香,光脚伸进疏软的土地,竞感到阵阵眩晕和温暖,渐渐地我有了些微醉的睡意。那一晚,我辗转在泥土的梦里,自己变成了一朵小花,在阳光和泥土间,自由地生长。
而今,许多地方的天空中时时有些沙尘,但那不是真切的泥土。泥土在阳光下忠实地承载着动植物的生命,它不会玩忽职守误入城市,更不会以飞入天空挟风蔽日在方式与我们相见。但现在,到底又是为什么而漫天沙尘?是谁对我们做出了警告和惩罚?
泥土是位智者,它时常警告人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好在,我所生活的城市,至少大地是绿色的,天空是明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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