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不再喜欢也不再盼望过年,使劲往前捋、往过往的岁月里追溯,依稀的好像是不能再“回家”过年的时候。从小生长的家乡里有这样的风俗——出了嫁的姑娘三十、初一不能回娘家,三十早上晨曦还裹在黑暗里,各个家庭里的男人便扛着长杆子、提着鞭炮踏进寒气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扰乱了多少女人的好梦?曾经是爸爸带着弟弟,鞭炮声迎来爷爷娘娘(对逝去的先人的统称、尊称),而后是老公推开门携裹着寒气、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远,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时远时近。再后来儿子也不畏惧严寒,热乎乎的被窝按捺不住他的热情,小时候我还嘱咐“穿厚点呀,戴帽子呀,戴手套呀”,渐渐地他们爷俩个动身我更掖紧了被角蒙上头昏昏又睡去。对于这些男人们虔诚的去做了什么自小到这么大从没有研究过也没有问过。等他们推开门说笑着回来,熄了天亮了还无私奉献着的电灯,嚷嚷着“起床了,起床了”把我从梦中拽回来的时候知道“爷爷娘娘”已经被“请”回来了。对“爷爷娘娘”我有着本能的敬意,他们是先人,一代代传承下来佑护着全家平安、顺当。出了嫁的姑娘要等到初二家里的男丁把“爷爷娘娘”送走、祭祀完毕才可以回娘家。便是这样吧,嫁掉了便不再能回到自己长大的家里去过年了。
我嫁了,嫁了老公,却没嫁进他村里,一年的时间里回去几次、一年的时间里回去一次,一批批的姑娘小伙大了、娶了、嫁了,匆匆的几天里我今年认识的人年底回来又生疏了……我的记忆还在小时候生长的环境里。过年成了一趟苦差。“亲近”亲情,我本木讷。亲近疏离,我的感情便泡在酸甜苦辣咸岁月浸渍的缸里。于是一年比一年的沉寂了。仿佛一年比一年的成熟了、稳重了。
盼着“年”过去,我好回到“温馨的记忆里”,妈妈还蒸雪白的馒头吗?爸爸还把他保留了一年又一年的手艺炒成碧绿、澄黄、肉香满溢的满桌子好菜吗?从前是我在爸妈忙碌的身边打转,现在是被当成了“客人”款待。弟弟都大了,弟弟的儿子大的都上学、小的都满屋子跑了。三个孩子一台戏,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时候眯起眼看孩子们玩耍?有时候训斥着淘气包?
我该走了。还是觉出了自己已是过客。弟弟忙着,为了年前年后的旺季早出晚归,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坐下来什么也不说就能感觉得到的相依相偎。孩子们放松的过了份了,吵吵嚷嚷,疯玩的废寝忘食。害怕着节后返校别把这“疯”劲带回去了,老公催促着“回吧,回吧”,心里的“不舍”“也罢”起着纷争。终于也在妈妈的催促声里踏上行程。
冬天,真冷。那天在元宵灯会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等一个十余年没见的同学,说话的声音淹没在人流里,我站在一只硕大的鸽子灯下等她,用短信交流,她一如她的一贯的温柔,短信过来“我到了”,我举目而望,她就在我身边左顾右盼,我低下头玩弄着手机假装看不见朝她走去、撞过去,她脱口而出的“吓死我了”还依如她往昔的轻言细语,寒暄着彼此没有变化,我的儿子走过来喊阿姨,她拉过她已读三年级的女儿。彼此惊愕,仿佛时间不应该有推进。
真冷,我和儿子在自己没要暖气的家里冻得瑟瑟发抖。一个院里的两个朋友,一个在我刚来北京的时候还享受着二人世界,如今坐一会就火燎了屁股似的赶紧往家跑,喊着“我有孩子呀……”一个当年还领着个稚嫩的小丫头满院子的夏找阴凉、冬找太阳,现在又大腹便便迎接第二个小生命了,小丫头也做小女初长成状,羞涩、含蓄起来。给儿子裹上棉袄棉裤、自己裹着棉被,熬到了回京的归期。妈妈喊着“这么冷在咱家多住上这几天多好啊。”零下十二度我回来了。坐在有暖气的房间里,老公儿子睡得舒畅,我在想着过年的感想。小时候就常听有老人说“年也过了,十五也过了,该干啥干啥吧。”年,就像是一个长篇报告的小结吧;像小时候帮爸爸干活总盼望的那个地头吧?像周末,像假期,就是让我们在漫漫岁月歇歇脚的一个理由。茫茫征程的一个阶段。想家了、累了,就停下来吧。回妈妈家。回望一下去年联络的感情,延续一下温度。像将要熄灭的炉火,添上一块碳,拢暖了一屋子的情。看看那些还能联络上的老朋友,就一句想念,彼此相握了一下的手又延续了一年、两年……一辈子的温度。北京距离家可以用车程来计算,走进心里要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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