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北方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了。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寒冷的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窗户外不时能听到西风在呼啸,树叶早已脱落的精光,黢黑的秃树枝上挂着朵朵白雪。天空阴沉沉的,还不到五点外面就完全黑了下来。整个街道一片静谧,连声狗吠都听不到了。照这种架势来看,免不了又要下一场大雪了。
那天晚饭吃的很早,三姑来我家串门,和我母亲盘着腿坐在热炕头上,一边纳鞋垫,一边聊着她们聊了二十多年的张家长李家短。三姑并不是我的亲姑姑,只是她娘家人也姓韩,姊妹中排行老三,我们是多年的街坊,就以姑姑相称,为的是两家人亲近。
三姑突然间停止了手中的针线活,身子微微向前一倾,朝我母亲凑了过去,好像害怕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知不知道艳艳回来了?”
我母亲继续做着手中的活,眼睛紧紧盯着针线,平淡的反问道:“回来娘家过年了?她的女婿来了没?”
三姑的身子又往前倾了一下,这次声音压得更低了:“你真的还不知道?哎,艳艳这次可叫人家给打结实了,打的她脸上都是些淤青,后耳根子被挖烂两道壕,血斑还没消下去,现在睡在家里的炕上疼的还爬不起来。”说完三姑的身子才坐直了。
我母亲惊了一下,瞬间停止了手中的活,也把声音压低了问道:“怎么成这样,和谁斗争来了?谁把她打成那样的?”
三姑在脸上故意做了一个很无奈的表情,这次是身子往后倾了一下说道:“哎,还能有谁了?就她那个死女婿军军打的,那小子心眼子瞎着了。人家都说山西人是当年日本人养的,真的不假,比他那日本老子的心眼还坏。”三姑咒骂道,“婆姨汉刚结婚过,谁家没个拌嘴,看把艳艳打的,让人觉得心疼了。”
“刚结婚过,为什么事把人家打成那样?”我母亲一脸愕然的追问道。
“昨天我去她家了,艳艳爬炕上哭着给我诉苦了,说她那个女婿真不是个人种子,心眼瞎的厉害哩,一天到晚懒得不动弹,就知道出去赌博,输了回来就拿艳艳撒气哩。她那个女婿还是个酒坛坛,常喝的醉咧咧的,就爱耍酒疯,喝醉什么坏事也敢干了,家里什么东西也敢往烂捣了,艳艳把他一点也没办法,稍微说一下他,他就又开始欺负的艳艳家里都呆不住。艳艳可是把他的气很受了。艳艳不想和他过了,要回娘家了,军军生气了,就和她的公公把她锁在房子里,狠狠打了一顿,关了两天没给她吃饭,最后还是人家邻居实在看不下去了,偷偷把外面的锁子撬开才把她放出了,艳艳还是借了人家三百块钱才跑回来的。”三姑绘声绘色的讲完后长叹了一口气,低头开始继续做她的针线活。
我和我母亲静静的听着,什么话也没说。可心里总是感觉憋着一口酸酸的气。窑洞里不知怎么感觉凉飕飕的,母亲拿了一个毯子,递给三姑让她把腿和脚盖上,暖和点。
短暂的沉默后,三姑又讲到:“艳艳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次死也不回去了,不和那个坏小子过了,要离婚了。”三姑好像又记起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问道:“艳艳今年多大了?”
在一旁默默的听着他们拉话的我抢了话头说:“今年18了,过完这个年就19了。”
“对,对,18了,和我家这小子同岁的。”母亲接话道。
外面的寒风依旧,呜咽着从远处的山谷吹来,时而像警号一般嘶鸣,时而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在这个不太安静的夜里,听着艳艳的遭遇,勾起了我很多回忆。
我和艳艳是小学同学,还坐过几天同桌。在我的映像中,艳艳圆圆的脸盘又白又光洁,一双扑闪着的大眼睛像会说话似的,常常梳着两根羊角辫,扎着一朵时兴的格子小发夹,个头不高,略微有点偏胖,胳膊腿像莲藕一样鼓鼓的,白白净净。艳艳是我们的音乐干事,因为她唱歌很甜美,每天上课前,老师为了收住我们那颗在下课时玩疯了的心,常常在我们开始上课的前两分钟里,让班里的同学集体唱一首歌,艳艳就是为我们起歌的那个“官”。我们两家住得不远,放学后她常常会来我家玩,爬在板凳上一起做作业。那时候好也容易,吵也容易,有时为一句话一点小事就会吵起来,互相骂脏话,甚至打了起来,她常常哭着鼻子给我母亲告我的状。艳艳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有一次我们几个男孩子从一棵槐树上掏下来一个鸟窝,拿出三颗鸟蛋玩,老鸟在槐树稍的枝头上急的跳来跳去,不停地叽叽喳喳乱叫。艳艳生气的向我们发怒说,看你们把人家鸟妈妈急成啥样啦,你们为什么这么坏,鸟蛋长大就是小鸟,你们不要把蛋砸了啊,鸟妈妈难过死了。开始时我们也没有想要砸了那三颗蛋,可是她越不停地讲我们就越觉得非砸不可了,要不还以为我们真怕她。男生往往喜欢在女生面前会表现出一种“坏”,可能是从小受了“男不坏女不爱”的文化熏陶吧。人啊,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有了那股叛逆的心态。我们说鸟蛋是老鸟养的,又不是你养的,你管不着。最终我们还是把蛋砸了,她委屈的一边哭着一边擦着眼泪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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