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味道的记忆，不是记忆的味道。
味道也是有记忆的。在某年某月，嗅过的味道，隔着多年的时光，如果这种味道扑面而来，当年的光景也会随着味道再次浮现。
比如隆立奇蛇油的味道。刚出国的时候，不知道国外的护肤品贵到什么程度，料想是用不起的，于是带了六瓶蛇油日复一日地用，直到用得愁眉苦脸，查点货存，还有三瓶，舍不得扔，只得用下去。
前阵子在超市看到货架子上摆着一排蛇油，打开来闻，熟悉的清香让我神思恍惚，仿佛又回到那年冷冽的春天，初到欧洲那个无日不雨的城市，每晚听着风声夹着雨点在窗外掠过，感觉自己睡在教堂的塔尖上，身周是深紫色的风，空旷高远。日间出去时常被雨淋湿，脸上搽着蛇油，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蛇油的清香会飘散出来。
再如雅诗兰黛的EXOTIC香水。在专柜买两件化妆品就能得到一大包附赠的小包装香水唇膏面霜。那年夏天我买了两管唇膏，赠品里有一小瓶EXOTIC香水。味道清甜，正适合夏天用，一整天鼻端都萦绕着清凉的水果香。
那一小瓶香水很快就用完了。回国很久以后，在商场里看到那种香水就买了一瓶，气味清甜如旧。想起那个夏天，气温不过27度，却已经觉得热得离奇，日日下工后与朋友结伴去酒吧喝啤酒，呼吸间都是酒气，拿出小香水瓶子往耳后点一点，然后再买点啤酒薯片，一群人去入海口的桥下席地而坐，继续喝，继续说，继续笑。丢面包片喂水面上的天鹅，会有一群海鸥飞来抢食，最后鸽子也来捡碎屑。天黑了，众人各自回家，一天的劳累与傍晚的欢愉都已零落，只有香水的气味是最后成形的东西。
有一天上工的路上，走到桥头忽然闻到一股西红柿炒鸡蛋的味道。茫然四顾，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错觉。一定是错觉，国外的街道上不会有这种味道，即使是中餐馆也只弥漫咖喱鸡和薯条的气味，没有人做西红柿炒鸡蛋。
于是跑去商场里买了一盒西红柿，准备回家炒鸡蛋吃。挑西红柿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浪漫的思乡情怀，回家时已经不想吃了——就是想吃也不会做。那盒西红柿一直放在冰箱里，最终也没能跟鸡蛋炒在一起，眼看快过保质期了，只好切成薄片夹在面包里摊上黄油做三明治。西红柿炒鸡蛋只是一种想家的媒介，在那一刻通过错觉产生了自我暗示，让我完成了一次对父母家乡与故土的怀想，事实上我从来都不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
这就是味道的记忆，记得这些特别的味道，留住生命中难以忘怀的时段。那些无关大起大落的瞬间悲喜，那些微不足道的细小的乐趣，以为早已忘记，却在熟悉的味道里再度记起。在单调平淡的日子里，旧时的细节忽然毫无预兆地自记忆深处翻上来，那一刻，别有一种重新发现的喜悦。不知道在未来的哪一天，往事又会随着指定的味道结伴而来，让我再次会心微笑——同一个片段在生命中多闪现一次，便让我多欢欣一次，已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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