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回家,恰逢我们村的道士“得道升天”。闲在家里没事,我妈便拉我一块去吊唁。道士和我们并非本家人,说是去吊唁,其实很大成分上是去还人情罢了。
我们村位于鄂西北的一个偏远的山区,祖祖辈辈都是土家族人。我们崇尚土葬,看重入土前的葬礼,特别是老一辈人。谁家死了人,第一个要通知的就是道士,请他来做法。当道士掐算出入土的黄道吉日后,便开始了为期几天不等的葬礼。其间,道士做法与热闹的丧舞(土家摆手舞)往往成为前来吊唁的人们所关注的焦点。
在我们土家族人看来,丧舞唱跳的越热闹越好,这既表示对死者的尊重,也包含着对死者家庭以后兴旺发达的美好祝愿。跳到高潮处,周围挤着看的人们往往发出叫好声。一轮唱跳结束时,孝子会磕头递毛巾,以表感谢。平日里都是怀着轻松的心态去看丧舞的,只是有一次却让我泪雨滂沱。去年夏天外婆猝然辞世,那天雨特别大,等到下半夜时,吊唁的人已差不多都回家去了,道士也已睡去,灵堂里特别冷清。外婆生前极受村人敬重,面对丧礼的第一晚如此的冷清,我们围坐在灵堂周围,默默垂泪。 不知是谁提议,四个舅舅与父亲在灵堂前跳起了丧舞,丧歌低沉而哀婉,不似平日的热闹。屋外瓢泼大雨,屋内含泪跳着丧舞的舅舅们,成了记忆里最为深刻的丧舞。
相对于看丧舞时的轻松,等到道士做法时,人们看着念念有词的道士,以及跟在道士后面的手捧香的孝子,人们往往会显得很肃穆。但事后,道士的失误,如哪句词念的与以前不同啊,哪道符没画好啊之类的事,又会成为眼尖的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道士做法的时候,会根据死者家人的要求而收取相应的费用,譬如符画多少道,白天里法事做多少场等等,从一百到几百不等。在我们那个靠天吃饭的小村庄里,道士做法事的收入还是显得比较多的,所以不乏有许多中年男人去求道士收作徒弟。但道士也有私心,想把衣钵传给自己唯一的儿子。但他儿子却选择了走南闯北去外地打工,几年才回一次家。这事颇让道士心烦了一阵,后来也就只好叹气收了一个徒弟按理来说,道士特别是年老的道士应该成为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但是道士在我们村里的口碑并不太好。原因很简单,道士喜欢有事没事掐算别人的生死。一个正正常常的大活人,谁听着别人说自己某天就要死了会舒服呢。而且,大多时候他掐算的都不准,所以人们在怀着愤恨之余又多了分嘲笑。
但是,造化却实在是爱捉弄人。
道士曾经说自己六十大寿的那天是六十年一遇的黄道吉日,并决定到那天摆上几十桌酒席。经过很长时间的准备,那天的酒席确实办的异常热闹。可是就在那天下午,人们忙着准备供桌祭祀祖先时,隔壁儿子家传来了媳妇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来病了多时的孙子这时候断了气。一场喜事转眼就变成了丧事,道士铁青着脸为孙子办完了法事。再也不提他那六十年一遇的黄道吉日。自然,打这以后,谁家里有事,也不再请道士去帮忙挑一个好日子。
但对道士带来致命打击的是他唯一的儿子的横死。有人传言之前他曾经掐算出那几天会有人去世,是真是假已无从查证。那天他女儿家拆旧房子,他儿子与侄儿子去帮忙。结果因操作不当,一面墙突然倒塌,事出突然,谁也没料到,结果他儿子和侄儿子当场被砸死,惨不忍睹。打这以后,道士就很少露面了,据说是卧病在床。我想,道士的死与一年前的这事密切相关吧。
我和妈走到道士家时,人们正在准备晚饭,来的乡亲也还算比较多。高考刚结束,人们正在讨论村里又出了几个大学生。灵堂冷冷清清的。媳妇已经带着后来出生的小孙孙改嫁去了外乡。我们在灵前磕完头,回礼的是他的几个女儿。按照我们那的习俗,抱灵当孝子的只能是儿子或孙子,而此时,他已无儿子,孙子也随媳妇去了外地,还没来得及赶回来。谁来抱灵当孝子呢?
坐在灵堂外的凉棚里喝茶,坐了好久,我才发现灵堂里既无人跳丧舞唱丧歌,更无道士做法。为人做了一辈子的法事,到头来自己死了,却无人为自己做法,如果道士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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