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姑娘常说,小小,小小,要是我走了,就等这儿变成了城市,石头都变成了高大的房子,公交和地铁都唱着歌儿往这儿跑,然后我就来看你哈。小小,小小,我多么想带你走啊,可是他们一定会把你送到博物馆去。
的确当小小还没来得及构建好心中城市的模样,小姑娘就走了。
小姑娘的爸爸终于和她的妈妈离了婚,靠离婚诉讼分得的财产和奶奶的积蓄刚好在城市买的下一套房子。他满面春风地接走了小姑娘,还不忘对这个自己住过的老房子投去不屑的眼神。
小小记得那天小姑娘的辫子梳得整整齐齐,奶奶送别的脚步此时却略显凝滞且沉重。它又爬上最高的石头,这次小姑娘没有回头。
小小想起第一次遇见小姑娘,她低下头问他,咦,你是个石头人儿?
小小开始希望这儿快些变成城市了。
有时候小小躺在那儿,看着石头石头石头,就担忧到快落下泪来:这些石头什么时候能竖起来变成大大的房子呢?
(四)
有一天小小醒来时,突然听到了杂乱的轰鸣声。
杂乱的却不只是轰鸣声。
所有的吆喝声夹杂着谩骂,老房子的墙壁上被用红色的油漆涂上了不工整的大大“拆”字。不知名的机械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地侵入,石头石头石头,开始被碾碎,搬运。
小小惊慌而好奇地躲在老房子后面,他想,这就是要变成城市了吗?
可小小是舍不得石头的。
小小怎么会舍得这些石头呢?每一片石头上都还有小小的足迹,他在石头上奔跑,在石头上睡着,丢石头听回声,无人时与石头私语,悄悄搬去石头帮奶奶固定老化的围墙……而现在,这些石头在铁锤下,在搅拌机中,正凄厉地尖叫着。可是石头啊石头啊,别叫了别叫了好吗?小小又能做什么呢?他那么小,那么小,扛不起那些沉重的铁锤,也掀不翻庞大的搅拌机。小小只能躲在角落里,捂着耳朵,努力回想着小姑娘的麻花辫子。他感觉脑海中小姑娘的面孔越来越模糊了。
而唯一能让小小有点欣慰的,是这儿修了公路。
是啊,是公路呐,一条通向远方通向城市的公路。工人们说这儿不久就会通了公车。小小感觉自己对城市的构想越来越清晰了。小小经常想啊,有一天小姑娘坐着罐头一样的公交车踏着这石头的断肢残体做成的道路踮着脚尖突然跑过来,那时候的惊喜便冲淡了所有烦忧。小小还想要问一问小姑娘,这城市难道就不允许有大块大块的石头吗?
可是公路没有带来小姑娘,只是带来了更多的工人,更多的机械。
工人们砍下周围的树木做成工地的高高围墙,拉起了诸如“同创安全工地,共享美好生活”、“安全出于警惕,事故出于麻痹”的无聊标语。脚手架高高耸起,混凝土一车车地运过来,还不忘记利用这儿好像永远用不完的石头。
工地永远喧闹,工程个个设想圆满,所有进展看起来再和谐不过。
但石头越来越少了,地方越来越少了。
所以不得不拆。
拆迁的队伍一家一家地游走,一平米一平米地压着价。只要家主点了头,便撞翻了围墙,推倒了屋脊,仿佛这破坏有无尽的动力。
小小依旧躲在奶奶的老房子后面,在这骇人的破坏中害怕地颤抖。
他们又要拆这老房子。
奶奶怎么会同意呢?她执拗地理论和哭诉,要用这孤立的老房子,这斑驳的墙壁,与这所谓城市的小小胚胎抗衡。
小小在祈祷奶奶的胜利,尽管他深知其中的艰难。
可是这就是所谓城市吗?那些林木葱郁、巨石巍峨的日子,那些小姑娘还扎着蓬松而凌乱的麻花辫子回头眨眼微笑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终于拆迁队伍没了耐心,他们架出瘦弱的奶奶,搬出简陋的家具,用机械强力的手臂,企图摧毁。
奶奶突然挣脱了众人的双手奔出去,坠下的房梁砸中她弯曲的脊背。
小小记得那天倒在地上的奶奶,溢出的鲜血一如彼时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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