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只喊爸爸,不称父亲。
家乡话里,我们将生日称为“过岁”,意思是又过了一岁,长了一年。因为发音的缘故,这两个字被发作“过罪”,每想于此,我便想起了爸爸,用他的话说:我的“罪”什么时候能过完?
爸爸没什么文化,初中肄业,娶了小学毕业的妈妈,于妈妈来说,也算是嫁了高学历了,她很知足。爸爸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世代为农,既不是地主,也不是佃户,只是能够维持温饱的自耕农。
回忆起他年轻的那个时代,知青是时代的象征,很遗憾,他不在此列,所以没有经历过上山下乡,更没有插过什么队,他就是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农民了,被时代淹没的众千万人中,他不值一提。套用现今流行的话来说:你上山不上山,下乡不下乡,插队不插队,我都在那里,默默耕作,无声无息。
然而,那个时候,他才十多岁,不太懂得时代和社会,赶上他成年的时候,时代骤然变了,改革开放的前奏在乡下吹起来,伴随着喜悦之情,婚嫁之事也跃上眉梢。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当的确实够早,二十岁就是两个女娃的爸爸了,爸爸并不好当,因为这个词等同于责任,所以,这时的他有了压力。首先是生了两个女娃,分不到田地,不过这个罪名还是被妈妈顶上了;其次是一个家庭靠谁来养?眼瞅着田地里产不出什么,生产队这个组织并没有随着改革开放而立即东去,没有田地,集体劳作又濒临崩溃,吃什么?又因为妈妈的若干代祖上是地主,所以,即使现在是贫农的妈妈依然干活得不了工钱,雪上加霜,怎么办?
年轻的爸爸告诉妈妈:我不种地了,否则咱们没吃的,我得出去走动走动,偷偷的做点小买卖也能有点粮食。
妈妈点点头,吞咽日后将会经历无比辛苦的难处,告诉爸爸:早去早回,自己注意点。
爸爸始终没能像电视上演的那样,亲吻他妻子的额头来道别,他只是把偷来的干粮藏到妈妈的枕头下,走了,什么都没带,除了家里的三个女人,他也没什么可带的。
后来的经历,爸爸回忆起来时,虽说依然犹新,但显然已经很遥远了,似乎那些事情只存在于历史书上了,他不过是个说书人而已,讲述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忽略掉个中情感,其实,好歹也读过书的我们怎么可能不会了解那个时代的他是怎样的境况?
尤其是我们听完后,到院子里去聊天的时候,总会听见屋内爸爸忍不住的唏嘘声,他也只能在面对妈妈的时候湿润一下眼睛吧!
如今,面对他的四个女儿,两个是大学生两个是研究生,这让没什么文化的爸爸倍感知足,也打心眼里感激妈妈的不易。三个女儿已经结婚了,日子过得都很好,女儿们也孝顺,这让他感到老年的幸福。许是眼前的幸福抵减了当年的不幸,所以爸爸说起往事也不是那么沉重,不知是他确已遗忘,还是故意不想在儿女面前显现他作为一个男人也曾有过的脆弱,他总是那么轻松的,甚至是俏皮的向我们讲述。其实,我们都懂得他是怎么过来的,即使他笑着说:嗨,那阵子,我饿的不行了,看着人家吃剩的面就端起来吃了,味道真是不错,比你妈做的好吃多啦!
我们相视而笑,妈妈也老来得趣,喜欢和爸爸杠一杠,似是弥补年轻时的缺失,看着他们,种种的滋味摇上心头,不禁感慨,光阴如箭,穿梭于手,生起的茧是岁月,长出的褶皱是记忆,沉淀着过往的种种,诉说着属于自己的艰辛。
每个人都有艰辛,只是各有不同。
爸爸的离开,妈妈的没有收入,使得整个家庭陷入崩溃,幸好,疯狂的年月还是有那么几个好心人,就这样接济了一顿又一顿。后来的政策变了,妈妈总算是熬出头了,一边领了工钱,一边收到了爸爸托人捎来钱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擦完,吞咽下她自己的辛酸,然后继续干活。
情绪这东西,在那个年代只能压到心里,有机会就释放,没有机会可能就遗忘了,就像妈妈,她从未怪过爸爸半句,妈妈也不易,很不易。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