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定西,一中北门烧烤店。
老哥坐在我对面,看我欢天喜地的扑腾在油炸洋芋里抬不起头来。他点烟,我皱眉:“我妈和大妈不都说让你戒烟么?”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憨憨一笑。烟还是没有离手。
许久,他说,弟,跟你说点心事。
老哥是大伯的儿子。大妈是小学教师,在老哥十六岁那年参军入伍做了逃兵后,一夜间白了头发。老哥学习很不长劲,高中死活也毕业不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全家人长吁短叹惆怅出路的“不良少年”。然而哥却对我总是很好,即使经常被折腾的一干二净,也总还要留出一些小钱来给我买东西,劝我好好读书,别跟他一样没出息。零零散散的事情,让我妈骂的劈头盖脸也不还嘴,但还是背着我妈跟我说些心底话。来来往往托关系,总算在县委给他找了份司机的工作,几年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哥已经是大龄青年了,提婚论嫁的事情,立马又愁上了大伯和大妈的眉头。
一起吃饭那天,早就听我妈说已经给他安排了好几回相亲,单位上好像也有不错的姑娘对他有好感,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没动静。
老哥将烟灰弹了弹。踌躇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我相亲的事情,你多少也知道点了。其实,目前也没什么其他人,就有两个姑娘对我不错。”
我笑了:“哥你成啊,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女人缘的!”
老哥短暂地笑了笑,眉头却皱着。停了会儿,接着说:“有个姑娘在单位上工作干的不错。人长的不错,个子也高,对我也好。”我沉默,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项,但貌似不是哥最想说的。他又顿了顿,终于说:“还有个姑娘……人长得一般,但聪明。我们有话说,能说到一起。”我乐笑了,这答案不就在水面上浮着么:“那还有什么犹豫的啊,有话说不就最好了么!”
老哥又短暂地笑了笑,脸色却比刚才沉重了。一会儿,他才说:“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小时候大夫就说她不可能活到成人岁数的。如今活过了二十岁,天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没人能说准的。孩子可能也不能生。”
我放下筷子,没有再说话。
大妈在年幼的时候没有了母亲,大伯在他最好的年华里被哥的不成器一次次的击败,他们认为作为父母,他们是失败的。在时光的流逝中,他们内心的艰辛没有人能体会。可是即使那样,儿子的幸福,是他们生命的重要支柱。抛开别的不说,接纳一个随时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儿媳,对于经历太多的他们,是不是太多?
即便忽略家人的顾虑,在人生即将展开的初始就隐约看到比别人多很多的阴影和随时会丢失的幸福,对哥,会不会太不公平?
然而,老哥坐在我对面继续点烟,没有说太多,接着沉默再次不约而至。但就在那只言片语间,我和他,都清楚地知道答案。
那是04年的秋天,老哥第一次给我说起我的嫂子。
二
西安,中午,电子二路石油本部。调剂食堂二楼。
老哥还是坐在我的对面。
零零散散放满一地的大包小包。老哥吃力地腆着啤酒肚擦擦油光满脸的汗。说,你点点好吃的菜,在西安,哥今天不请你吃洋芋,点你爱吃的。
在他身边,坐着一个很小却眼神灵动的女人,我嫂子。
嫂子腼腆地笑了笑,和着哥说过的话:点些你爱吃的,读书都瘦成这样了。
我说,我已经吃过了,你们点吧,我请你们吃,这个月家里钱给的多。
老哥怎么说也不让我付钱。他要了一份水煮肉片、宫保鸡丁。还要了一个空盘子,急急忙忙地把菜里所有的辣椒挑出来就着米饭扑扑腾腾的吃。嫂子小口地夹着米饭,仔细挑出菜里屈指可数的肉片和鸡块,往哥的盘子里放。
一会儿,哥跟我解释,大夫说你嫂子不能吃辣椒。紧接着,嫂子说,你哥他就爱吃肉。
那是07年的夏天。哥顶着所有家人的反对,揣着朋友们借他的钱,带着嫂子,到西安做手术。他从千里之外的定西扛着一箱彩色土豆和一盒礼品盐打算送给主治医生。他们住四军大地下室的招待所,吃菜馆里面最便宜的饭,没进过任何一家商厦。嫂子在路边打折的小店买了两百多的皮鞋给哥。哥牵着嫂子的手傻呵呵的从大雁塔走到了芙蓉园。他们买给我水果和饮料,却不让我垫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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