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然后,是一双熟悉的手,把我伸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子里。我偷偷睁开眼睛,窗帘的外面,还黑着呢。我翻了个身,那双手又回来了,再一次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
回老家过年,我总跟奶奶一起睡。老人起得早,又惦记着一家人的早饭,常常天还没有亮。奶奶怕我的美梦被搅扰,从来不开灯。每个清晨,我透过微弱再微弱的晨光,感受着熟悉的关怀。奶奶的手已经粗糙了,但依然温暖;略微僵硬了,但传达给我的,依然是最舒服的力量。
奶奶,是童年的我寸步不愿意离开的依赖。小时候常常生病,打一个点滴得两三个小时,我一步也不准奶奶离开。一次,奶奶实在坚持不住去厕所了,医院里金属的玻璃的纯白的一切冷冷得让我怕极了,我爬到窗户边,一边哭着一边拍打窗户找奶奶,全然顾不得脚上还插着输送药水的针。身后,吊瓶从摇晃的架子上掉下来,摔了一地的玻璃片。
常常是奶奶在厨房忙碌着,我在小房间里玩一会儿便叫一声:“奶奶!”奶奶答应着,说,“干什么啊?”我说,“就是叫你一声”,和奶奶一起笑,然后又忙着玩自己的。
小时候觉得,奶奶家南院里的无花果树可粗、可大了。那里,是我童年的乐园。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非奶奶莫属。天气转暖的日子,奶奶坐在在大无花果树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听我咿咿呀呀地背她在被窝里教我的九九乘法口诀,然后问我,“长大了做什么?”我回答,“上大学”,奶奶便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那时,奶奶脸上的皱纹还不多,白头发也是零星的。我撒娇地黏在奶奶背上,给奶奶拔白头发。就这样,三只小猪啊,拇指姑娘啊,小红帽啊,牛郎织女啊,孟姜女哭长城啊,神笔马良啊,大脚马皇后啊,郑人买履啊......听也听不够的童话、传说、寓言就这样从奶奶嘴里飘进我年幼的脑海,幻化成我对这世界最初的想象。
时光的溪流啊流啊,那些云淡风轻的日子,大概只抵得了生命中的几滴水珠吧,却给了我可以延续一辈子的温度。我的鞋子里,还垫着奶奶一针一线绣出的鞋垫,红的底,上面是轻灵的燕子,蹁跹的蝴蝶,盛开的、半开的、刚吐骨朵的花儿,被风吹弯的枝条。我还常常回忆起奶奶把着我的手教我写我的名字、她的名字、爸妈的名字、姥爷的名字时的样子;我还记得怎么捉知了猴,再怎么把它“孵化”成翅膀透明的、会叫的知了,我没有忘记小波斯猫死了,奶奶的不知所措、我的追问和想起来就忍不住哭的伤心劲儿。
过年回家,车刚到门口,奶奶就迎出来了。我还跟小时候那样,搂着奶奶,亲亲她的脸。奶奶腰不再直了,更小了。她亲亲我,高兴着,又不太好意思,说:我在家包饺子呐,脸上有面粉。这又有什么呢,小时候的我,拿过小板凳坐在你身边,一边捣乱地拉你的衣襟,一边说,“奶奶啊,我长大了还回来看你,帮你烧火”。
绍伟向我问起过奶奶家,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个大海边上的小村子,这个住着我的奶奶、有大无花果树、有好大院子的小村子,承载了多少记忆啊,我该怎么把这思念讲出来?
我永远知道,我心里最踏实的温暖与放松、最坚定的信赖与期盼,我到哪里都会自豪幸福地向朋友描述的生活,我对坚强、善良、宽容、真实的信仰,我走进多么精彩的世界都不会丢下的根,都在那里。
写在后面:
放假了,我和袁斐聚到一起,又有了说不完的话题。袁斐说,林小妹儿,等大哥回来了咱们照全家福吧!我打趣他,说,想照相啦?他说,不是啊......随后对我说了下面的话:
昨天去姥姥家了,觉得姥爷一下子老了好多。小时候咱俩都怕姥爷,在奶奶家皮得不得了,就差飞檐走壁了,去姥姥家知道得规规矩矩的,因为姥爷可严厉了,还爱检查我们背诗、写字。想看动画片了,得请示大人,得到允许才敢开电视。姥爷常常是不准我们看的。昨天,我问姥爷,“姥爷啊,我想看看电视了,行不行啊?”姥爷说,“看吧”,还笑呢,可慈祥了,一点也不让人害怕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威严了。可我觉得,姥爷真的老了,我心里想,要是姥爷能再很严肃地呵斥我一声、再对我说一声:“不准看电视”,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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