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有太多值得回忆的东西,而生命的归宿便是在回忆中不停地回忆,当人们已经习惯在每一个场景变更中选择遗忘,在生活的每个片段中选择压缩和剪裁,那生命中的回忆便会变得更加单薄而无意义,如今,陶吧里的生命一个个的流失,我的骨髓也在和岁月的纠缠中被一点点的抽空,生命便也象尘埃一样在整个世界中飘忽不定了。而我却更加坚信一位哲人的话:"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割断母子亲情,连死亡也不能,这牵挂的线团系在你的远逝的小躯体上,穿透死亡的壁垒,达于另一个世界。"现在,我感谢上苍,又诅咒上苍,因为它给了我一个没有终极的精神寄托。
我仍然做在陶吧里听我的爱尔兰音乐,望着那些没有光泽的陶器我感到孤独,那个久远的故事已经在我的灵魂中一点一点地消逝,没有一丝声响和回音,这时候我却看到那个穿灰色西服的男人向我走来,起初我还以为是幻觉,但是当他轻轻地握住我冰冷的手,我才发觉世界开始变得真实了,我俯在他的肩上小声的啜泣,直到他把一枚精致的水蓝色的钻戒戴在了我的无名指上,我才试图拒绝睁开疲惫而又伤感的眼睛。
我终于告别了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告别了年少轻狂和懵懂无知的少女时代,于是我也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一个立足的支点,在喧嚣的尘世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而江恒,他是我无意中栽下的一棵树,若干年后他已经可以为我遮风挡雨了,尽管他是那么执着的爱上我而我却一直在沉默中等待时间的判决,但我们彼此的心灵深处反而更相信爱情不再扑朔迷离,因为我们都希望并且愿意成为对方毫无保留的倾听者。在我的熏陶下江恒也开始喜欢上了收集陶器,每次出差回来都会带几件各种风格不同的作品,而我的陶吧也愈加充满怀旧的艺术气息,然而直到有一天当他把一尊颜色和形状都十分古怪的陶器摆在我的面前时,我几乎惊愕的睁大了眼睛,那是一种绝望的色彩,绛紫的底色佩着参差不齐的条纹,摸上去手感粗糙而又模糊,形状单一更没有协调和对称感,江恒望着我惊讶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他告诉我不要忽略了这件陶器的价值,因为他的作者是一个失去双手的年轻人,在一次偶然的检查中医生告诉他他患有先天的肌肉萎缩症,在那段令他绝望和痛苦的日子里他几乎丧失了求生的能力却仍然坚持着做完了这件自认为并不成功的陶器,但在一个平常人的眼中那是超乎想象的,因为他是用残缺的手与手臂的衔接处很费力的打磨着它们,我目瞪口呆地听完了江恒的诉说,眼睛有点干涩和疼痛,然后我再一次抚摩那件不平凡的陶器,似乎感受到它的主人在打造它的那一刻应该是多么的自负和倔强,而后,我隐约在它身上嗅到了雨天潮湿的气息。
那天晚上我彻底地失眠了,我反反复复地回想关于那件陶器的来历,一种莫名的焦灼和不按安触动了我情感的每一根思维,夜晚延长了,窗前听不到宁静的呼吸,我端坐在那个属于自己的小角落里,象一块沉默已久的石碑,凝固时间中的历史,整齐有序却又渺不可及,内心忽然变得混乱没有方向,象黑白颜色裹缠一起的条纹。我的神经缓缓地张开了一条裂缝,我久久凝望这条裂缝,直到进入假寐或者轻轻浮起的梦魇中。
我终于准备独自去寻找那个带着伤痕累累的陶器的主人,我想他会告诉我心痛的时候眼泪会寂寂的出发,还是会无声地滑落或破碎,但是我无法切开自己的泪水用线将它们一一串起,甚至无法清洗深夜的脸,因为我试图逃离一个明亮的背影,因为我已经习惯在风中遗忘一个又一个古老的爱情。而现在,当我用柔软的手指轻轻地叩动那扇紧掩的门,当我的呼吸还有一点细微的喘叹,当我的力量由突兀变得均匀徐缓,我便真的看到了一双沾满泥点的裤脚,我默默地抬头,看到他眼里的不安与空洞,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残缺的手臂紧紧地拥着我,我感受到了,他曾经用这样的方式爱我,用彼此血液的沉湎与亲密,用潮湿和浓烈的泥土气息,那一刻我的语言已僵硬成石头,太多的空余、太强烈的占据使我意识到未来的回忆会慢慢地将它稀释,然而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我便看到不远处一个穿水红色短裙的女孩正对着我微笑,我固执地挣脱了他的怀抱,眼睛在时光里翩裢又沉寂,今生我注定是一张单薄的纸,正面涂满了密密麻麻的心事,反过来却什么也没有,我缓缓的移动自己的脚步,含在眼里的已不再是最初的那一滴清泪,多年以来的怯懦与坚强,放弃与坚持早已在时光的震颤中阻止了我对爱情的追随,因此我再也无法洞悉,这样的生命是否不曾被惊动但却依然如尘土般归于落寂,这时一个女孩轻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她说:"你一定要知道,他有多爱你,因为在每个雨天的夜晚,他都会一遍遍重复地对我说,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在那个漆黑而又茫然的雨夜打造出一件更完美的陶器,只是因为有你,一个与阳光空气融为一体的女孩,才真正的让他体会到生命的存在,可是现在,他沉默着,因为他无法用残缺的身体去面对完美而真实的你。"我无言以对了,只觉得这一闪既逝的美仿佛短暂而又致命,让我接受诱惑也接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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