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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人

时间:2025-12-10  阅读:20  作者:马伟虎

海里的风总带着一股子浸骨的寒,刮在脸上,像钝刀割着一般,连呼吸都裹着冰碴子。

冬日的街路萧索得很,灰扑扑的雪粒打着旋儿,落在光秃秃的树梢上,也落在墙根下那几间歪歪扭扭的土坯房上。胡同深处,便住着阿生——一个被岁月揉皱了的……人。

阿生的命,是被苦水泡透了的。他生下来的第二天,父亲便熬不过饥寒,蜷在草堆里没了气;母亲守了他一年,终究抵不过日子的荒芜,跟着隔壁那个游手好闲的老鬼跑了,从此杳无音信。世人便随口唤他阿生,大抵是觉得,在这兵荒马乱、食不果腹的年月里,能“生”着,便是天大的福气。我每回路过他那间漏风的屋门,总忍不住摸出几枚银元递过去,他便慌忙从草堆上爬起来,枯瘦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指节嶙峋得像老树枝,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谢老爷恩赏!谢老爷恩赏!”那模样,像极了被风雨打蔫的野草,唯有眼里那一点求生的光,还微弱地燃着。

我常站在原地看他片刻,他接过银元,从不急着揣进怀里,反倒先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了又擦,仿佛那不是几枚钱,而是救命的火种。有一回雪下得极大,风卷着雪片子往胡同里灌,我看见他缩在屋门口,身上裹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棉袄,棉花从补丁眼里露出来,冻得硬邦邦的。我多递了他两枚银元,说:“天寒,买点炭火暖暖身子。”他依旧是那样高举着手,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颤抖,末了,竟对着我磕了个响头,额头撞在冻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慌忙去扶他,触到他的胳膊,凉得像冰。他却摆着手,断断续续地说:“老爷心善……小的……小的能活着,全靠老爷们恩典……”我看着他脸上纵横的皱纹,那皱纹里嵌着的,是岁月的苦难,是被生活磨掉的尊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这世间的苦,仿佛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却又仿佛,他只是这苦难世间里,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风又起了,海里的寒气顺着胡同往里钻,吹得阿生的破棉袄猎猎作响。他揣好银元,又缩回了屋门口的草堆里,像一只蜷缩在寒冬里的兽,安静地等待着下一次施舍,也安静地熬着这无边无际的苦日子。我转身离开时,听见他在身后又低声念叨了一句“谢老爷恩赏”,那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混在漫天风雪里,渐渐消散,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冬日的街路,这胡同里的阿生,还有这浸骨的寒冷,都像一幅褪了色的画,摊在这荒芜的世间,无人问津,也无人能解其中的悲凉。

只有一丁点活着的甜,在嘴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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